关灯
护眼
字体:

入魔(117)+番外

“你想说什么?”叶白平静问。

叶尘不再虚言,直接干脆说道:“这次是我带了外族之人进来,希望寻公子不要插手这其中的事情,以免同室操戈,叫夫人在天之灵不得安心。”

他等了等,没有听到叶白的拒绝,便微微一笑,说了最后一句话:“叶十三估计不会回来找我了,日后就请寻公子多多关照那个家伙了。”

等傅长天带人来到圆法寺的时候,还没走进大殿,就看见叶白抱着一个极大的包裹从山上走下来。

这个包裹几乎有叶白整个上半身那样大了,傅长天顿时一愕,连忙指示身旁的人上前帮忙拿东西。自己则走到叶白身旁问:“大人,叶尘是否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外族之人是他带进来的。”叶白两句话将事情带过,看着被人拿走的包裹,短暂地沉默之后,绝少地加了一句,“小心点。”

傅长天怔了一怔,连忙吩咐:“听见没有?都给我注意一点!碰到了什么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他转向叶白,“大人,这里头是……?”他本来没有指望叶白回答自己的。

但叶白回答了:

“衣服和信。”

放在圆法寺山顶的,除了一副挂在中堂的肖像画之外,薛善水留给自己孩子的,留给叶白的,只有一套套衣服和一张张信件。

一个母亲对孩子永远说不完的话。

一个母亲对孩子永远织不完的思念。

叶白回到丞相府的时候,闻人君正在房间里看书。

房门被推动的声音响起,靠坐在窗边的人按下书本抬起头:“回来了?”

“嗯。”叶白将手中巨大的包裹放下,同时放下的还有一幅卷起的画轴和一匣子的信件。

闻人君的目光先落到画轴之上。

叶白没有说话,但动手将画轴打开:已经泛起黄色的画布徐徐绽开,几笔墨色勾勒,微胖的女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但再温和的笑容也吹不散她眉间的愁绪。

叶白只将画轴放到了一半就不再继续卷开。

闻人君帮着叶白将画轴再仔细地卷起来,他没有说画上的女人,却跟叶白说了叶十三的事情:“我刚刚问了问叶十三怎么认得你,他说是顺着叶谦的线找下去的,他们知道内情,一来你的武功路数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二来叶谦还要收你为义子,这么一推断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叶白将之前的事情稍微详细地说给闻人君听。

闻人君听罢之后略一扬眉:“你出去的时候倒有一桩事情跟这件事有关。”任何关子对叶白都没有得卖,他直接往下说,“秦楼月和闻人卓尔因为一起被卷入这个漩涡,已经达成共识,准备暂时联手抵抗。闻人卓尔给我来了一封信,是邀我过去的;秦楼月也给你来了一封,内容估计差不离。”

叶白没有立刻回答闻人君的话,他解开自己带回来的那个蓝色的包裹,把里头的一件件衣服拿出来:只有巴掌大小的衣服裤子连同金锁金牌;更大一些的孩子的衣服,再大一些的少年的衣服,还有向内缝了长长的边可以随时放出的成年衣物,一件件的外袍一件件的内衣,一大个包裹里头放了许多叶白已经穿不下的衣服,但还有更多的衣服,叶白能够穿在身上。

“我答应了,不参加这一次的事情。”叶白说。

闻人君微微失笑,随后倾身在叶白唇上一点:“我也并不想你参加。不过独孤惊飞已经到了邺城,据说正四处找你呢。”他一句话说完,想了想又悠闲地说,“我们第一程去淮山如何?淮山山水素有天下之美。这一程刚好往邺城那边走。你和独孤惊飞见上一面,其他的事情,就由其他人去处理了。”

叶白“嗯”了一声,算是同意这个安排。

闻人君最后说:“别太难过了。”

“我并不难过。”叶白说,他的神情还是很平静,只是眼底有一丝轻微的困惑,“我只是在想,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我并不难过。

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是我的母亲。

闻人,母亲是什么样的?

什么是江湖?

什么是天下?

江湖是征战不休的江湖。

天下是朝朝代代的天下。

但江湖也是人的江湖,天下也是人的天下。

江湖和天下永远是复杂的。

正如人永远不止有一个表面。

叶白和闻人君从傅府到达邺城的时候,闻人卓尔和李书言照例早早就等在城门外,但相较于前一次,这一次还多了三个人,一个是秦楼月,一个是独孤惊飞,还有一个,居然是之前在圆法寺和叶白见面的叶尘。

一行人连同叶十三和特意从傅府跟来的傅长天往城主府走去,宴席早就准备妥当,众人不拘座位,随意而坐。

几年分别,东海小龙王已经变成了东海龙王,他喝了几杯酒,脸上立刻腾起一抹红晕,有点大舌头地跟叶白说东海上的趣事,说道高兴处也不管叶白始终平板的一张脸,自顾自地拍腿大笑,看上去一点都不记恨几年前的事情——事实上如果他记恨,又怎么会一听到叶白下山的消息,就从东海千里迢迢赶到中原来?

“我、我说小寻,你说、你说那些人好不好笑?哈哈哈,把自己埋进沙滩结果被螃蟹夹到那里!所以人都笑哭了好吗!”其他人有没有笑哭现在无从分断,但独孤惊飞确实再一次笑哭了,“我、我们干一杯!好久没见了,我可真想你——”

叶白举杯喝下。

独孤惊飞立刻叫了一声“好”,也跟着干脆利落地喝掉杯中的酒,都喝完了,才晕乎乎地说:“不对啊,阿寻你不是一直都不怎么喝的吗?难道今天心情好?……”

一桌子的风头当然不独独孤惊飞这一个。

就坐在独孤惊飞的隔壁,秦楼月慢悠悠地同闻人卓尔打着机锋,可惜话桩全被一旁的李书言接了去,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藏深意,闻人卓尔只好带着一脸茫然笑跟自己的叔叔联络感情。

在闻人君的旁边,出乎所有人意料出现在这里的叶尘举杯对叶十三说:“多年兄弟,我们喝上最后一杯酒。”

“你呢?”叶十三问。

“我?”叶尘重复了一遍,然后笑起来,“男儿在世,不能轰轰烈烈生,便当轰轰烈烈死。你说我呢?”

叶十三斜了叶尘一言,不耐烦地把一杯酒全泼到冰火兽的脚边:“一杯酒就准备打发我,呸,你真当我这么傻?”

冰火兽也不耐烦地斜了叶十三一眼,然后用自己的尾巴轻描淡写地朝地上扫了一下。

一道足有一根手指长深的裂缝出现在叶十三脚边一寸的位置。

叶十三低头一瞅,脸就白了一下。

旁边的叶尘也噤了噤声,好一会才记起自己的惊愕来:“等等,你刚才在说?”

叶十三哼笑说:“我在说你想这么简单就甩开我,没门!”

酒宴进行到后来,身体不适的李书言先退了席,叶白也跟着站起来,推开有些迷糊的独孤惊飞,走出了厅堂。

外头的天色介于明暗之间,月亮与太阳分据东西,天色从粉蓝到深蓝,层层过渡,美到瑰丽。

身后很快传来熟悉的气息。

闻人君站到叶白身边:“在看什么?”

“天空。”叶白说。

身旁的人轻轻一笑:“这个时间的天空很漂亮。从午时到现在,不知不觉也有些时间了。”

“像你的剑一样漂亮。”叶白说得具体了点。

“嗯,”闻人君应了一声,然后笑起来,呼出淡淡的酒气,“我倒觉得它美得像你这个人……”

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双手交握。

两只手的动作俱都平缓、沉稳。

跟每一次握剑时候那样,拿起一把剑,握有一只手。

就如同握有这个江湖与天下。

第105章 七夕

又到了一年盛夏之际,山上却还留着些凉风的尾巴,细白的柳絮因风而起,一缕一缕的,在夜晚的时候一抬头,漫天皆白。

住在山上的两个人毕竟不能真正地不食人间烟火,闻人君最近便打算下山一趟。

对于对方的决定,叶白一贯很少询问为什么,闻人君愿意在山上呆着,他就拎一柄剑去山崖瀑布中锤炼剑技;闻人君想要下山,他就回房去收拾包裹准备下山。

而说要下山的人这个时候正斜倚窗扉,温酒浅酌。

浅淡的酒色映在白璧似的酒杯上宛如温玉,而持杯的手比璧玉更美。

庭院周遭并没有种树,上午的阳光大喇喇地穿过窗扉照在倚窗的人身上,让坐在这里的人半边身体都晕在一片暖光之中,看得不甚真切。

闻人君在叶白第二次经过自己身前的时候朝对方伸了一下手。

习武之人的敏感让叶白在对方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就立刻将目光转移到对方身上,然后自然而然地,他停下来,任由对方牵起自己垂放在身侧的手,一向平静的眼波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

但闻人君知道对方有动,知道对方的这个动作是在询问自己“怎么了”。

并没有怎么了。

就是一时之间由莫名的力量所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