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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14)+番外

“我来见曲峥云。”从头到尾,叶白只说了这一句话。

“原来少城主是因小儿而来,不过小儿近日正闭门思过,只怕不好出来相见。”曲直这话自然是婉转的拒绝了。

“思什么过?”叶白的口气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曲直已经确定了面前人就是来拿好处的。因此,他微微敛了笑容,正色道:“少城主放心,前几日的事情,曲某会给少城主一个满意答案的。”

“前几日?”叶白想了想,而后平淡道,“你是说曲峥云绊倒的事情?”

一瞬的寂静。

“少城主是说……绊倒?”曲直试探着说。

“不然还是什么?”叶白问。

“……不,当然没有。”眼角轻轻的抽了一下,曲直随即面露恍然,一边招呼来一个下人,一边道,“原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少城主是来找小儿的吧?藿香,带少城主去少爷的院子。”

最后一句,曲直是对着旁边的下人说的。

一溜烟跑上来,叫藿香的小厮干脆的应是,又恭敬的冲叶白行礼后,这才开始带路。

叶白跟着对方走出了前厅。

曲直的脸色,这才慢慢冷了下来。

“爹。”一直躲在屏风后的曲家二子转了出来,压低声音抱怨道,“这次的事明显是飞云城他们要利用大哥来收刮好处,您又何必处处给他们陪着小心?我们江宁曲府的招牌打了出去,可也不会输飞云城啊!”

“你懂什么!”曲直沉声呵斥了一句,“这次的事定然不是闻人君的主意!”

曲家二子闭了嘴,面上却依旧有些不服。

曲直当然看到了,他缓缓情绪,叹息一声:“闻人君二十弱冠继承了飞云城,当年的飞云城是什么光景?内忧外患,还偏偏招摇肆意,是生怕不能和天下人为敌。白叶青边这标志打出去,十个里头有九个敢怒不敢言,剩下一个是刚出江湖的愣头青。而现在呢?现在的飞云城出来的人到哪里都和和气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碰上了名门正派……哪里有几个记得十年前的光景?”

“这能说明什么?”曲家二子皱眉,“闻人君怕事?”

曲直突然有了一丝无力。这和他对曲峥云的无力是如出一辙而又迥然不同的。

曲峥云是懂得太多,心思太灵透,让他也看不清楚了;而面前的孩子,却是太过鲁直,鲁直得叫他不知该如何教导了。

但不管是深沉还是鲁直,总归都是他的孩子,所以曲直只无力了一会,就振作精神开口:“你说什么鸟最容易被打?——当然是事事争先,非要出头的那种!十年前飞云城行事太过乖张,就我所知,当年已经有多派坐下探讨,要联合覆灭飞云城了;然而等闻人君一上位,莫说飞云城中原本坐大的几个前辈长老,就是那原本已经放出风声了的剿灭飞云城的计划,也不明不白的销声匿迹。而现在,距离当初才过多少年?不过是十年的光景!仅仅十年,闻人君就把本来乌七八黑的飞云城给从泥潭里捞了出来,独立于正邪二道之外,还偏偏稳如磐石……”

曲直冷笑了一下:“这样的闻人君,可能打这种不要脸没有皮的主意?”

“既然不是闻人君,那就是闻人寻?可闻人寻那个没用的公子,大哥又怎么会……”曲家二子有点迟疑。

曲直阴沉了脸,没有说话。片刻,他呼出一口气:“这次的事,应该就是闻人寻弄出来的。曲家不缺银子珍宝,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你记得了,我们看的,不是闻人寻那十五六岁公子哥的脸面,而是他背后,闻人君的脸面!”

这边曲直的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那一头,叶白也已经被带到了曲峥云的院子。

天光正好,曲峥云恰恰提笔,正在凉亭内作画。

凉亭距离院门不远,视线也刚好没有阻碍。见着了人,站在曲峥云身旁伺候的一个小厮连忙转身,对曲峥云说了几句话。

曲峥云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提着笔,曲峥云又斟酌的补上两笔,再欣赏一回后,方才漫不经心的抬了眼。

而这一抬,他便看见了距离自己只剩十来步距离的叶白。

蓦的一怔,曲峥云面上随即就有了惊喜之意。紧接着,他绽开了一抹微笑,眼中也即刻含了满满的欢喜,眸光柔和,仿佛一泓春水:“阿寻?”

叶白走到了曲峥云身边,曲峥云正做的画也就映入了他眼中。

那是一幅晚秋萧瑟图,颜色用得暗沉,虽一笔一划极致的漂亮,却总给人压抑的感觉。

叶白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曲峥云此时也搁了笔,只含了笑望向叶白,道:“阿寻,你已经有差不多半年没来曲府了,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不会来。”

“你有事。”叶白简单的说了一句。

曲峥云眸中的神采越发柔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说罢,他转头对旁边的小厮吩咐几句后,就领着叶白进了小厅,微笑问:“你进来的时候,是怎么和我父亲说的?”

“你绊倒了。”叶白口气平淡。

曲峥云噎了一下:“绊倒?这还真是……真是一个好理由。”

“难道不是?”叶白抬了抬头。

这次,曲峥云明显怔了一怔:“阿寻?”

叶白的神色还是淡淡的。

曲峥云却慢慢皱了眉:“这次的事……这次的事,不是你上次同我说的么?”

原来是闻人寻的主意。叶白这么想着,并没有觉得这和自己先前所觉得的‘绊倒了’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所以,他只应了一声,随后道:“我忘了。”

我忘了。

再简单不过、甚至没有多一分哪怕是淡漠情绪的三个字。

曲峥云扶着椅柄的手骤然用力,用力得连他的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紫之色,映衬在近乎苍白的手指上,显出了一种突兀的无力感。

然而不过片刻,曲峥云就微笑着缓缓的放松了手指:“原来如此……”

这么说罢,曲峥云突然想到另一种情况,不由慢慢的皱起了眉,隐含着些试探的道:“阿寻,你之前并不是很喜欢和叶白沾边的东西,几天前怎么会想起要拿那把剑?”

叶白抬眼看着曲峥云。

那是一双真真正正的冷漠的眼。

只是并非因为没有感情,而是太过于专注,便再容不下其他旁的东西了。

曲峥云突然觉出了些不对。这几日里,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浮上他的心头,但没有哪一次,会像此刻一般强烈。就好像,就好像——

好像,他是在面对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曲峥云微微晃了神,接着,他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口,声音如玉石撞击,铿锵有力的同时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但或者……或者对方的声线可以再低一些,语调亦可以再平缓冷漠一点?如同……

如同叶白?

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重重的锤了一下,曲峥云心中大震,下意识的敛下了眼,不愿让翻腾的情绪自眼中泄露出来。

恰巧此时先前下去的小厮捧了点心进来,曲峥云便顿时压下所有情绪,只笑着招呼叶白用点心:“这是福德的芙蓉糕、白玉冻,你最喜欢的,我前几日才和福德做点心的大厨谈好了来府中,今日才刚刚正式进厨房,你就来了,倒是赶得巧。”

叶白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动手去拿的意思。

曲峥云心中渐渐有了脉络。他稍闭了闭眼:“是不是不喜欢?阿寻,你的喜好变了许多……”

曲峥云没有再说下去,有什么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或许是名为失望。

“嗯。”知晓面前的人已经想到了什么,叶白却并不以为意,只依旧应了一声。

曲峥云不觉按了眉心:“一样的剑,一样的说话方式,一样的习惯,一样的……”他的视线落在了叶白脸上,但最终,曲峥云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低声道:“阿寻,你以前最讨厌的是叶白;现在,你要做第二个叶白?”

——为了闻人君?

而如果你要做第二个叶白,那你又有没有,有没有叶白那坚如磐石的心性和惊才绝艳的天赋?

这一次,叶白总算真正开了口。

他淡淡道:“我只做我自己。”

我只做我自己。

过去的叶白也好,现在的闻人寻也好,只是如此。

不过如此。

曲峥云却想岔了,只以为闻人寻现在的表现是逼不得已。紧皱的眉心渐渐松了开来,他本想再问些具体的,但忆及方才,他又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愿意把事情说出来。

这么略一沉吟,曲峥云面上就泛起了微笑,语气也自然了许多:“阿寻,下午有没有事情?”

“我陪你一个下午。”叶白道。

“既然如此,那只在家里也无趣了些……不如去楚馆吧?”曲峥云笑道。

“嗯。”叶白应了一声,已经站起。

曲峥云却连忙伸手拦了一拦:“等等。”

叶白看着曲峥云。

曲峥云已经转过身去吩咐侍女。

长相明妍的侍女退下。片刻就捧了一件石青色瑞鹤披风出来。

曲峥云接过了披风,紧接着抖开披风披在了叶白肩头之上:“这是你上次落在这里的。刚巧你今天没穿披风出来,就披上这件罢,免得迟些回去时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