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方二已经神色森然！说罢，他也不再废话，挥了手就示意周围的人上前。
叶白也没有再试图说些什么。
直至此时，他依然可以自己离开。
然而直至此时，他依然留下来。
只是一个人，只是一柄剑。
这是一场持续了很久的战斗。
从烈日灼灼的正午到斜晖脉脉的傍晚，和叶白交战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没有一个人受伤。
这当然不是因为叶白在突然之间能力大退，而不过是因为那站在方二身边的，两个炼神巅峰的强者，以及那横在破庙门口的，足足十数架之多的连环铁弩。
灼灼难耐的正午过去了，含着情的斜晖也终将远离。当最后一抹橙红的光束投在佛祖那慈和的微笑上时，叶白伤口流出的血，刚刚把身上的衣衫都染了遍。
方二冷眼看着，看得不止是叶白，还有叶白身后的夏锦。
夏锦脸上的苍白已经不需要再多去分辨了，甚至连身体的颤抖，都到了可以用肉眼看出的地步了。
惟独叶白。
惟独从中午开始就没有休息过的叶白，虽已经浑身鲜血淋淋，但每一次出剑，依旧沉稳有力，每一次格挡，依旧从容不迫——就连那张不算太俊逸的脸上，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痛苦之色。
周围的气氛，早从一开始的兴致高昂到了如今的死气沉沉。方二能够体谅，因为就连他，也开始产生了一种‘对方恐怕真的不可战胜’的情绪……而事实上，当世又有几个——哪怕是踏足了炼神反虚的最高境界——人，不止敢打一场必败的战，还能把一场必败的战打得如同胜了一般？
方二自度做不到。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扬声叫了停。
刹那，原本围攻叶白的几个人如蒙大赦，也顾不得是不是乱了章法露了破绽，忙不迭就回到了人群之中。
方二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会，他笑道：“少城主果然是好本事。不过再好的本事……”这么说着，方二环顾了一眼四周，淡淡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插翅难飞了吧。”
叶白站着，自体内流出的血已经覆盖了他的衣服，连黑缎似的头发也染了血再沾了汗，不复光彩。然而就是如此，他依旧同之前一样，挺拔若松，坚冷如岩。
方二叹了一口气：“少城主，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坚持什么？”他平静开口，“飞云城完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并不全因为付家，少城主只怕还不知晓吧，就在付家和飞云城开战的第七日，留守飞云城的萧厉就公然反叛闻人君，否则以闻人君的手段，如何会几日不到，就弃守丹阳？”
“萧厉？”这是叶白在被方二堵到之后第二次开口。
方二笑了起来：“自然，我说的这些句句属实，少城主如果不信，等出去了自然可以探查清楚——只要少城主答应，投降付家！”
方二开口，掷地有声。
旁边的一个老者猛然拧了眉：“二爷交代——”
“钱老，”方二打断了老者的话，他指了指叶白，又指了指没一点声息的周围，“像他这样的人，你难道真的舍得杀了？便是不算他本身的价值而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个性……”摇摇头，方二没有说下去，只是道，“二爷那头，我亲自解释。”
钱老果然不再多话。
方二继续对叶白道：“如何？少城主，付家当然是你的敌人，不过眼下，你应该更痛恨萧厉罢？只要你日后好好为付家萧厉，方某在此起誓，来日比帮少城主对付萧厉！”
言罢，方二笑了笑：“若日后有半点违背，就让我众叛亲离，死无全尸。”
叶白听完了：“没了？”说完，他再开口，声音平静，却不曾存半分委婉之处、留一寸转圜之地，“我不会投降。”
方二默默无言。
叶白的答案，他其实并不诧异——能做到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惜命之辈？只是不管出于大局考量还是出于个人感情，他都需要叶白投降……
方二的视线落在了紧抿着唇的夏锦身上。看了一会，他慢慢笑起来：“少城主，您不惜命。不过您就甘愿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在荒山上，就甘愿让背叛了闻人城主的萧厉继续猖狂并且越发肆无忌弹？——况且，您不惜命，总有人惜命的。”
方二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他轻声开口，道：“你说是么？夏公子。”
夏锦悚然一惊，脸上再无血色。
叶白沉默着。
方二则目不转睛的看着夏锦，眼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夏锦的嘴唇抖了抖：“我，我没……”
没什么，夏锦到底说不出来。
方二就突然笑起来，收回目光，他语气轻松：“对了，我似乎还忘了说——不管怎么说，少城主你都杀了我们二爷的小姐，二爷是特意吩咐了要照看你。既然少城主你不愿意投降，那让我想想，有什么事情是折腾人的？动刑太费时间了，看少城主的模样，也不像是害怕刑求的；至于其他……”他仰头想了想，漫不经心道，“不知少城主听过龙阳断袖没有？这男子之间的事情，我最近倒有些兴趣，或者待会少城主能给大伙演示一番？”
被谈论的叶白本身还没有反应，站在一旁的夏锦整个人就重重瑟缩了一下，明显得让人侧目。
方二没有理会夏锦，他只看着叶白，然后随手指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出来。
被指到的汉子在原地停留了一会，似乎有些迟疑，不过很快，他就甩开大步，直直走向叶白。
叶白没有出声，没有动作。
十步，五步，三步，二步半，汉子马上就要走到叶白面前了，叶白也终于抬了手，只是简简单单，随意到了极致的一挥。
一直前进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汉子站在二步半的距离上，直愣愣的瞪着叶白看，然后，他的鼻梁正中突然显出一道红线来，接着，红线之中迸出一溜血珠，再然后，血珠变成血水，自上而下大片大片的喷溅着；而那大汉，也自脑袋到下身，整个人分成两半的向后倒去，肝脏肠子，流落满地。
初出江湖也好，混迹已久也罢，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惨况给骇到了，有部分胆小的甚至还后退了几步。
叶白轻轻甩了剑上的血珠：“想知道？……”他扫了一遍面前的人，绝少的没有沉默下去，尽管语气依旧平缓，声音始终不曾有些许多余情绪，“上来就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上来就是’，包含着言语无法表达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
一下子，被骇到了的众人纷纷红了眼，虽忌惮迟疑着没有上前，却也个个都抓紧了兵器。
方二看了地上的尸体一会，继而笑起来，抬了手。
咔咔数声，是机弩上弦的声音。
夏锦苍白的脸更苍白了，叶白平静的神色却依旧平静。
远处的群山吞没了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山巅之处，各种铁制兵器森寒光芒汇聚到了一处。
方二竖指成刀，手腕刚倾，却听一声尖叫响破云霄：
“够了，我答应，我答应——”
第42章 再见
“够了，够了，我答应——”
失控的尖叫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甚至连叶白，也看向了声音传来的位置——是夏锦所在的位置。
重重的喘着气，夏锦脸涨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着。周围一道道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甚至不用看，夏锦也能明白感觉出那些甚至不屑掩饰的鄙夷或者玩味。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
这样的目光，夏锦已经接触得太多了，多得让他早就麻木，早就没力气在意了。可是另一道目光，另一道不含情绪却又锐利异常的目光，却不容得他不在意。
全身仿佛再无遮掩，夏锦面色更白，脸颊上却升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他咬了牙：“闻人寻，你看我做什么？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闻人君，我——我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用看替身的目光看着我的人？！”
叶白没有说话，眸中墨色更重。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夏锦狠狠的咬了唇，直到口中尝出咸腥：“闻人寻，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面上什么都没有，也从不说什么话叫我难堪，但你以为我没有长眼睛，没有看出来，从在飞云城的城主府时候，你每次看我的时候，眼中都会掠过杀意？——是，你是救了我，可是你知不知道，面对一个每看你一次，时间就长一分；每看你一次，眼中杀意就重一分的人是什么感觉？”
夏锦惨笑起来：“——你是在想，怎么杀了我吧？”
叶白静静的看着，不言，不动。
夏锦渐渐冷静下来了，可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却只少不多。他看了叶白一会，忽然笑起来：“闻人寻，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想杀我——我先头以为是因为我对你造成威胁了，可以你这样骄傲的性格，哪里会把什么威胁看在眼里？后来我才发现，是因为闻人君。你想杀我，不过是因为不喜欢闻人君身旁有其他的人出现！”
叶白眸光微微一闪。
事已至此，夏锦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死，显然也比天天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人杀了来得强：“寻少爷，少城主，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闻人君，你觉得我是因为怯懦而讨好你？可是在我和你说的不太多的话里头，只有这一句最真心……”夏锦渐渐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他闭了闭眼，方才再次开口，“闻人寻，你能喜欢一个时时用追忆的目光看着你的人，我不能。我不会喜欢一个明明记得之前的人，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