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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84)+番外

房先生一愣。

叶谦又再开口:“是不是‘君’?或者‘燕’?”

叶谦口中的君,自然是闻人君;至于燕,却是闻人君的前世了——那时候,他叫燕长迟。

房先生看了叶谦一会。然后,他敛下了眼,躬身道:“可能是小人听错了,只是方才,小人仿佛听见一个……”他顿了一顿,“——一个‘爹’字。”

有好一会的时间,叶谦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然后,叶谦忽然笑了起来,有些冰冷,有些愤怒,独独听不见高兴欢喜之意:“这戏唱得不错,可惜假了点。”

言罢,叶谦拂袖离去。

房先生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跟在叶谦身后,一边走一边计算着:整个腕骨的骨头被捏断了,整整四天都没有处理,再加上内力也被封得死死的,会开始发热不奇怪,或者说很正常。

而既然发热是正常的,那发热的时候漏了嘴叫了一声单音,有什么奇怪?就是再退一步来说,这真是里面那人的计算,也不该看也不看想也不想的就拂袖离去……那里头呆着的,尚且还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唯一的亲生儿子都是这样的下场,那像自己这样跟着的人……

房先生没有再想下去。

叶谦早已走远得看不见影子了,房先生方才叹出了一口气,拢紧身上的衣服,向自己的院子快步走去——眼下的风,实在有够冷的。

但还没等房先生走了几步,一个匆匆赶来的护卫就拦下了他前进的脚步。

“什么事?”房先生皱眉问。

“先生,瞎子神算走了!”护卫急切道。

“那个吃人脑子的疯子?”房先生下意识地回过一句后,方才醒悟,略带尴尬地咳了一声,他道,“等等,你是说陈先生走了?为什么,可是嫌我们招待的不好?”

“这倒不是,就是……”护卫有些犹豫。

“直说吧。”房先生道。

“就是听说了宰相对那里头人的处置,然后……”护卫又迟疑了。

对叶白的处置?房先生有些不耐烦:“全部说完。”

护卫尴尬一笑,就低声着讪讪道:“那里头的人手腕一直没有处理过,外头的人嚼了几下舌根,正吃东西的陈先生听见了,就叫他们去问话,问了没两句,等听到相爷着人捏碎了那人的手,又不让处理之后,陈先生就大笑起来,先是摇头说什么‘错了错了,看走眼了’,后来口中又念着什么‘失道寡助’,又什么‘竖子不足与谋也’,转眼就走出了大门。”

竖子不足与谋也?房先生先是好笑,紧接着却想到对方说的失道寡助,不由得沉默下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人而有什么差别。瞎子神算陈言之的离开,只如一粒石子落入深潭,不兴半点水花。

叶白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差。

自那夜叶谦离开之后,第二天送早饭的下人在进到叶白房间里的时候,就看见叶白发着高热,脸颊绯红,走路都有些摇晃。

下人把事情禀告给了房先生,房先生又告诉了叶谦。

叶谦却只问叶白是不是改了的态度。

叶白当然不会改了态度。

发着高热的两三天时间里,叶白还能吃东西就吃,吃不了东西就吞;还能练功聚气就练功聚气,实在聚不了气,就盘着腿静静地坐在蒲团之上。

直到第七天,他再起不来身子为止。

大夫终于踏进了叶白的院子。

足足在里头呆了半天的功夫之后,那位在御医里也是顶尖的大夫摇着头走出来,洋洋洒洒地写了好一通笔墨,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房先生要让里头的人好好养着。

房先生捏着墨迹未干的好几张纸,去书房找了叶谦。

叶谦独自在书房里呆了半个晚上。

然后,他终于捏着纸张,踏入了叶白的房间。

仅仅只是七天的时间,躺在床上的叶白已经瘦得脱了形。

闭着眼睛平躺着,叶白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可口鼻间的呼吸却已经几不可闻了。而他露出来的右手手腕……

……则已经不成形状了。

叶谦拉了椅子坐在叶白床榻旁边。

“睁开眼,我知道你还醒着。”叶谦淡淡开口。

叶白没有刻意装睡,在叶谦开了口之后,他也就睁开了眼,好像先前闭着,不过是因为懒于睁开而已。

叶谦看着那双依旧平静,依旧坚冷,同记忆之中不曾有变化半分的眼睛:“最后一天时间,再过了,你的手就永远废了。”

叶白没有说话。

“我下午着人来看了你。”叶谦也不在意,就继续往下说道,“那个大夫告诉我,你的身体在这几天里亏损很大,如果再不好好调养,以后只怕就不是拿不拿得了剑的问题了。”

叶白还是没有说话。

叶谦就在往下说:“你如果和闻人君两情相悦,也就罢了。但眼下,闻人君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你是在飞云城的地头被押走的,他不可能不知道,真愿意,也不会救不回你。可是结果呢?你被抓走的几天里,他照样养他的病,弹他的琴,看他的书,玩他的棋子还画他的人!”

叶谦缓了一缓,声音变得轻柔了,轻柔而残酷:“——他画的人,他要的人,从头到尾不是你,也永远都不会是你。”

叶白干裂的嘴唇轻轻扯了一下,暗色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再怎么为他,他又如何知道?”叶谦的语气恢复了平淡,“我也不要闻人君的命,我还可以答应你,不给他太过严重的伤害。”

叶白稍稍闭了眼。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叶谦平静道,“你把他带来,我问过他所有细节后,就还你一个只爱着你的闻人君,怎么样?”

叶白闭着的眼睑稍稍颤动了,是主人心情不稳的象征。

叶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后,他再次开口,重复一遍:“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说着,“你祖父祖母早年就过世了,我是唯一的孩子,后来和慧娘成亲,有了你,可是十年前,慧娘也撒手人寰……”

叶谦略略沉默一会:“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你放心,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就是看在慧娘死前的恳求之上,我也必不会薄待于你。”

叶白终于开了口。他低哑着声音,慢慢地,说得生涩而艰难:“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你……”

叶白的话没有说完,他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叶谦却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

——只要开了口,事情,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傅长天坐在自己小院里的石椅上。

他正在擦剑,擦一把横放在石桌上面,寒光凛冽的长剑。

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夜晚特有的安静顿时就被敲碎打裂,碎散一地。

面上的神色并不太好,厉书快步走到了坐在石凳上的傅长天面前:“长天!”

“什么事?”傅长天抬了头。

“叶白的情况不太好。”厉书言简意亥,“你如果想进去看他,我替你想办法。”

傅长天沉默了一下。

厉书顿时就有些奇怪:“还是你不准备去看他?”

这么说着,厉书就又想起了叶白的个性。

其实那样的人,除了有一身天赋武艺之外,还有什么?现在武功也废了至少一半,如果长天想清楚了不准备去看他,倒是不错……

想到这里,厉书顿时有些懊恼自己没多考虑就跑过来通知对方的行为了。

傅长天笑了一笑:“不,我当然要去……”

这么说着,他拾起剑,慢慢地站了起来,仿佛不经意似地问道:“对了,师兄在叶相手下,呆了几年?”

“十来年了吧。”思绪还在叶白和傅长天的关系上打着转,厉书随口回答。

“十来年了。”傅长天轻声重复,“倒是许久了。这样看来,师兄和叶相的关系不错了?”

“叶相倒没有薄待我。”厉书依旧随口回答,他开始皱眉思索着要怎么打消傅长天去看叶白的念头——他虽然能把傅长天带进去,但并不容易。况且叶白那样的人,能离得远一点当然是离得远一点的好了。

傅长天轻轻的唔了一声:“师兄既然和相爷交好,那只有对不住了。”

厉书这才把注意力拉回了一点,他抬起头,有些不经意地问:“对不住什……”

‘么’字还没有出口,厉书就觉心口一凉。他顿时怔住,看了面前平静从容的人一会后,方才微微低下了头。

半截明晃晃剑身,正稳稳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今夜的天气不错。

月色如水,落在烂银的剑上,也渲染得剑光若水。

厉书看了有一会了。他慢慢的感觉到了心痛。先只是一点,然后忽然就炸裂开来,呼啸着汹涌着翻腾着,一下子就占领了厉书的所有感觉。

厉书踉跄了一下,胸口跟着痛得被生生撕裂开来一样,他喘息着,几乎呼吸不到空气:“为……为什么?”

傅长天的神色依旧平静而从容:“我要杀了叶贼,可惜师兄同叶贼交好,那自然只有对不住了。”

言罢,傅长天握剑的手微一用力,剑身就再往里没着,直至剑柄。然后,他再用力一抽,刺目的鲜红便一下子喷涌出来,染红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