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败絮藏金玉(82)

很多事情若是不说,那就是暗疮,就是掩着。一旦说出来,等于把疮挑出来,到时候再捂也捂不及。可是若是不说,疮就会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薛灵璧心中如何想,至少对他来说,这个疙瘩已经大得让他几乎夜夜失眠。

“酒凉了。”冯古道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对面那双期待的眼眸。

薛灵璧道:“你知这世上最好喝的是什么酒么?”

冯古道想了想道:“‘沃以一石杜康酒,醉心还与愁碰面;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的杜康?”

薛灵璧摇头。

“‘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的乳酒?”

薛灵璧仍是摇头。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的屠苏酒?”冯古道见薛灵璧依然摇头,只好苦笑道,“还请侯爷解惑。”

薛灵璧道:“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冯古道的笑容微僵。

“我记得曾经问过你,你未来的合卺酒是何滋味……”薛灵璧慢慢悠悠道,“你还记得是如何回答本侯的么?”

……

那是端木回春拿着假画像来忽悠的那天。

冯古道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知道什么叫做信口开河不足取。

他干笑道:“不记得了。”

“你说‘绝对不如和侯爷喝的这杯酒甘甜。’”薛灵璧将酒缓缓送入口中。

冯古道装傻道:“侯爷府中美酒如云,自然非寻常酒可比。”

“那么,你的合卺酒也出自我府中如何?”

冯古道手指一抽,挂起笑容道:“若是侯爷愿意割爱,我自然求之不得。”

“若是本侯想和你一同喝呢?”

……

一起喝合卺酒?

纵然冯古道再能言善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不能一味逃避。”薛灵璧说得意味深长,“或许你应该试着去面对。”

冯古道知道避无可避,干脆豁出去道:“面对又如何?有些事情根本无法解决。”

薛灵璧侧头望着他。

月光如水,眸光亦如水。

月光醉人,眸光更醉人。

冯古道看得一阵心悸,不得不撇开脸,“即使面对又如何?你不可能放弃杀父之仇,我也不会放下养育之恩。”

他说完,心慢慢地揪痛起来。

窗纸破了,里面外面便看得一目了然。于是光和暗就你你我我的分得一清二楚,再也没有那朦朦胧胧的缓冲地带。

“这是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事,你可以袖手旁观。”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他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养父。子代父过,天经地义。将心比心,侯爷,你可曾考虑过我的立场。”

薛灵璧不语。

酒冷,风冷,沉默的气氛更冷。

“考虑过。”薛灵璧突然开口。

冯古道讶异地侧头看他。

“只是我不能退,哪怕自私,哪怕任性,也只能向前。”薛灵璧缓缓道,“因为退了,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冯古道的心微微抽搐。

薛灵璧坚定地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容忍。”

第78章 谋反有理(六)

“你父亲,的确是我师父所杀。”冯古道不敢转头,眼睛拼命地看着前面那片层层叠叠,如乌云般连在一起的房檐。

薛灵璧没有做声,但肩膀一阵发紧。

冯古道遂将当年那桩乌龙事,用不紧不慢地语调一一道来。

风很轻,轻无声。

夜很深,深到沉。

冯古道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周都沉浸在压抑的静谧中。

他始终看着东方。

无论人事如何变幻,朝阳总会在那里升起。

“冯古道……”薛灵璧突然开口。

“嗯?”冯古道心别得一跳。

“是你的真名吗?”

冯古道终于回头。

薛灵璧坐在那里,看上去和刚上屋顶时没什么区别。神情淡淡的,却又不觉得冷漠。

“不是。”他道。

薛灵璧挑眉。

冯古道神情闪过一抹不自然,“不过,从我踏进侯府的那天起,我就决定叫冯古道。”

薛灵璧看着他,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丝浅笑,“让我见见你师父。”

冯古道手指微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有些事情总要解决的。”薛灵璧道。

冯古道下意识地挥去脑海中闪出来的薛灵璧与老明尊残杀的画面,摸了摸鼻子道:“不错。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他只希望解决的方式不是他想象的那种。

薛灵璧突然站起身。

冯古道知道他的内功比他深厚,听觉更为灵敏,不由抬头问道:“怎么了?”

“有马匹入府。”薛灵璧缓缓道。

冯古道跟着站起来,“莫非凌阳王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拿起酒壶酒杯,从屋檐下来。

不管薛灵璧与老明尊之后如何解决仇怨,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条战线上。

凌阳王的确回来了,而且还是怒气冲冲地回来。

岳凌一边迎接一边叫人拖住薛灵璧和冯古道。

凌阳王看到岳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谁准你将本王的紫缘宝剑送给他的?”

岳凌惊讶道:“王爷知道那把剑是王府的?”

“废话。你除了王府还能从哪里拿剑送给他?”

岳凌道:“可是王爷怎么知道这把剑名叫紫缘?”他都不知道。

凌阳王鼻哼一声,用极快的速度道:“他说的。”

“他果然……”岳凌原本还想夸他几句见多识广,但看凌阳王脸色不悦,中途改口道,“贪婪。”

一说到这个,凌阳王的火就蹭蹭往上冒,“要不是你一个劲儿地给他送东西,他怎么贪婪?”

岳凌理直气壮道:“我这全是为了王爷。”

凌阳王瞪他。

“如果不是我一直送东西给他,他又怎么能输棋给王爷?”

“……”凌阳王嘴角微微抽搐。就算是事实,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

“如果不是我一直送东西给他,他又怎么能和屡战屡输,又屡输屡战的王爷一直下棋?”

凌阳王不服气道:“哼,赢不好么?”

岳凌摇摇头道:“下棋是需要挑战的。”

……

凌阳王一直磨牙根,“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岳凌猛然想起之前为了迎接薛灵璧和冯古道而设下的陷阱,赶紧堆起笑容道:“我知道王爷是可怜他一个人住在庄子里没什么事情,所以想陪他解解闷。”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凌阳王正用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他。“王爷?”

“你又闯什么祸了?”

“没有。”岳凌眼睛睁得很大,瞪得发直。

“哼哼。”凌阳王冷哼,“你每次说谎,两只眼睛就会瞪得跟弹珠似的。就像你上次私自找血屠堂行刺皇帝。”

薛灵璧和冯古道好不容易摆脱罗里罗嗦问路的下人,走过来就听到这一句。

但两人的表情都好像完全没听到一般。“参见王爷。”

凌阳王皱了皱眉,“你们怎的会在我府里?”

岳凌不等他们回答,抢先道:“是世子邀请他们住下的。”

薛灵璧和冯古道同时看向他。

岳凌摸着小胡子,表现得很镇定。

“王府米很多么?养这些吃白饭的猪?”凌阳王不屑道。

……

薛灵璧原先还以为陈则传达有误,以凌阳王的身份应该不会说出‘两只小猪,爱来不来’这样的话,但百闻不如一见,现在他可以确定,那句话一定是原话没错。

冯古道忽而叹气道:“其实我们住在王府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南宁府的骗子实在太多……”

“啊啊啊!”岳凌突然叫起来。

……

三对眼睛同时看向他。

凌阳王是莫名其妙。

薛灵璧和冯古道则是幸灾乐祸。

岳凌干咳一声道:“远来是客。侯爷和爵爷千里迢迢而来,王爷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凌阳王道:“本王从来没有不怀好意的客人。”

薛灵璧淡然道:“王爷心虚?”

凌阳王眼珠一斜,轻蔑地瞪着他,然后冷哼道:“猪!”

薛灵璧本来就不是善于忍耐之人,脸色当场沉下来道:“即使你贵为王爷,本侯也不得不问一句,何处此言?”

凌阳王道:“你来我王府不是想看看我是否有造反的意图,最好搜刮我造反的证据吗?”

薛灵璧不料他说的这么直接,挑眉道:“王爷有么?”

凌阳王道:“这个问题广西的猪都知道,你不知道么?”

上一篇:有珠何须椟 下一篇: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