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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行歌(14)

作者: 江山予青 阅读记录

井壁湿滑,腥腐的败叶枯苔横亘水中,谢凌春预先稳住身形,伸手去接祁征,祁征见状闪身欲躲,却不小心踩上一面滑壁,身躯倾坠,将那谢凌春全个结结实实地压在井心。

灯火幽微处,祁征才敢光明正大地盯住谢凌春,盯住温热鼻息、盯住绵延起伏的脉搏、盯住一双漫不经心的多情目,或许此刻也薄情。

却看不够,水声如琴,尾音正按在心房热闹之地。

“祁大人?”

祁征尚未回神,被自己的失态灼得面红耳赤。

所幸井中黑沉,烛台倾覆,月如沉戟。

谢凌春只觉脊背冷疼难捱,遂除了外袍,将那只尚未沾湿的火折子擎在手间,往那井底暗河行去,待祁征回神,瞥见谢凌春月白中衣竟渗染出惊心的几道血痕,当即慌神心惊,“谢凌春,你——”

“嘘——”谢凌春以指节击岩板薄弱处,似有关窍,细听便可闻见一阵微动声响。

“李——李亥,是你吗,你终于肯开门了,”岩页另旁,那人气若游丝、喘息钝重,分明是把温润的青年嗓子,语中却听出行将就木的意味,“我这里——这里冷,又饿,你偏不开门。”

“还应许我考取了状元,便——便一同游赏同天,我还以为你——忘了,好在——你来了——好——”

那旁似有重物坠地,水声激越如弦鸣。

谢凌春将一块凹石轻按,一道更为幽邃的河道便赫然在目,好似蛇虬深渊,深不见底,水势潺湲,似将万年的奔腾压抑于斯、洗净于斯。

那人早咽气倒地,手间攥了一枚折扇,其上墨色洇散,却仍可见运笔拙笨、锋折木讷,题了首相思。

落字微阳。

谢凌春只觉眼熟,忽忆起这首便是收在《微阳集》当中的一首不起眼的小词。

谢凌春心间一时五味杂陈,究竟是李亥自作聪明,还是用情深切、卑微之至才盗诗寄赠?

待至归返井外,余秋亭却未见踪迹,那椒树上摇坠了两只腿,树上坐着先前那少年,眼眸清亮狡黠,神色沉静如水。

“李姑娘。”

树上那人忽而笑了笑,远远丢落一枚袖扣。

谢凌春见那李蔚君身形矫敏,穿梭激荡于林木,如梭如燕,谢凌春遂向着那身形轻喊了句:“李姑娘,日后愿见蔚君二字,落于文集,见于史册!”

☆、宫闱

阙楼城角,星火如簇,将宫城照夜的明光揽尽入怀,宫帷讳莫如深处,一管曝露在烛灯昏幽处的细白颈子,被一截粗粝的铁链紧缚,细觑那颈间深浅红痕,触目惊心,竟至于周身遍布。

帷外那人似乎轻笑一声,便将旁人屏退,端着一盅酒缓步踱近前去。

“喝下去。”那人好似将哄孩提般温言轻声,抚了抚榻上人的发顶,轻将额前碎发别在耳后,手指顺势在耳廓之中摩挲一番。

耳垂之上的银铃霎时泠泠作响。

榻上人啄了酒面,眉头轻皱,推拒一般别过头去,将那榻尾的一叠彩纸从头到尾数玩一遍,拈了最底下的一张在手中翻折成花。

那人也不愠,就着金杯将余酒含在口中,送了过去。

那酒甫一入口,榻上之人面色愈发红热,一口腥血喷涌而出。

见状那榻旁人慌忙将血以衣袂擦拭,谁知那绫罗袍将血迹沾染得浑处皆是、愈拭愈烈,那人遂起身匆匆拿了墨笔,竟将那秾稠血色四处涂得墨黑不辨,才长长舒了口气。

涂罢便将那鹭鸶补子同那太监帽一并除下,留了里衣,竟并挨着那人躺了下去,兀自安稳地睡了。

素白帷幔被咳出的浓血溅喷上淋漓血墨,两色绕织纠缠,宛如鱼水,却终分道而离。

“我要死了,”才勉强将那咳喘压下,那心口便又锤了千斤的重石一般动弹不得,周身却灼烫,仿佛要将一段焦木复烧殆尽,那声音便是跳出烈火囚禁的一段微不足道的火星,“我要死了。”

那人却仍在云端梦中,好似痴呓呢喃:

“你是皇帝,怎会死呢?怎么能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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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日自长旸村归来,谢凌春竟风寒相侵、高烧卧病,遂将那听学之事暂且搁置,每日待至祁征在旁温书,便时常窝在衾被之间哼几段戏文,逗猫莳花、捉虫斗草,而待祁征听学而去,便将那余秋亭讲学所列书典、所援疑难一应解决,几日下来竟也一隅□□、小有所成。

这日夜间,祁征正替谢凌春敷伤,揭了纱布,却经久不结痂痕,正将那药泥小心抹涂伤处,只闻见谢凌春轻轻“嘶”了一声。

“疼得厉害么?”祁征将手中的力道放柔,文火悉心煨着一盅参粥似的。

“祁大人身子骨可真是娇弱,堪堪一折腾便遭受不住,”谢凌春正趴在榻上呲牙咧嘴,分明惧痛,偏嘴硬乖张,“想那‘糊涂兮’蚀骨而亡之痛,我也忍得不算辛苦,如今倒被小磕小碰磨没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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