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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枯(4)

作者: Upsilon 阅读记录

……

琴咽咽,未止。他分不清其间是否另夹哀声,只专于感知身躯内的勃勃生机。外宠也只是闭目笑着噬人——确然别无哀声,他确然是听见一声哑笑,三指猛然一张,像要撕开他。

弦断了。

娄襄瘫在琴后,半身狼藉;戚双早已昏死;笑的是他。

燕博汮抱戚双上榻,招来娄襄。

琴师膝行而止,未待他为人解带,头髻已被粗暴按下。半晌,他呛咳出声,久而未得指示,困惑一瞥,只见榻缘悬出一封抓皱的奏帖,下端“战”字已晕开泰半。他窃窃抬眼——燕博汮方为戚双拢上薄衾,恰在打量他——跪着挪后几步。

娄襄如此事君已有两月,燕博汮今日才起意一阅他的生相。他想这当是长在太平世的生相,雅润无棱,无大志大恨大悲、破釜沉舟之概,而今身心战战、自赴内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你将香留下,往后不必再来。”

琴师惶恐伏地。

倦怠复又袭来,犹与睡意无涉;檐外当是黑沉如故,多看无益,燕博汮寻思几息道:“东宫问及,便说朕喜新厌旧。至于这香,聊以助兴,倒合脾胃。”他将奏展、叠数次,又静几息:“他许你——”

琴师抽泣不绝,兀自轻拭琴上泪斑。

这夜要比前日长上一刻,多一问少一问,无损分毫。燕博汮

也未多问,令琴师离去。

娄襄端正衣冠,三拜九叩,抱琴而退。

燕博汮又静几息,信手撕去奏折,方遣人入内服侍。

第3章 (3)

辽、许二州均是去岁所失,因其地处北疆,不时有狄人侵扰,久之汉狄杂居、约为婚姻,实割与不割也无甚差别。江山易不易代,全取决于日子能不能过。

两州不乏口诛笔伐的守志之士,但亦不乏因赋税大减如释重负的布衣百姓。

晏朝祖制不得益赋曾役,初意在利民,时日弥久则积弊。先是,米斗四钱,今百钱不可鬻斗米。若不加赋,各州事务难以运作;今朝纲日弛,上不端而下效,谁都知道国祚快败完了,忙着多榨几滴油水。台面上税赋同祖制,私底下全在大啖民膏,为防滋乱,朝中便也装聋作哑任由他去。

叶昭生于许州,父从商,母是狄人,殷富之户败在各色杂税上,为省口粮,跟一唱戏师父走了。教他伶伦的师父说他唱腔欠了柔婉,幸有张能恃之谋生的面相,故教得不很上心。他学得也敷衍,仗着有些功夫,待师父病逝就只身闯荡去了。照理应与身为高门子弟的叶琅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谁想能共兄弟一场,到头来却要他这无名小卒为名门望族烧纸钱。

叶琅的酒后话很中肯,越近京城,越能藏污纳垢。

阶下囚少,枉死鬼多,紫阙杀机无重数,只差明晃晃亮于光天化日之下。

时值多事之秋。月前副君行冠礼,晏帝起表字随之,对副君的不喜昭然若揭。

有此事在先,宫闱内死了一个落魄琴师便不足挂齿。戚双念在几面之缘打听,据说人死在井里,约莫是半夜口渴的发疯,失足跌下溺死的。也不晓得会有哪个闲人没事找事,跑到比冷宫寒碜的荒殿解渴。

戚双取绢巾浸润盆中,揩走额角黛青。他眼梢肖母,狭长微勾的一道弧,妩媚也肃杀。混着墨的灰水渗进去又淌下来,他边思虑昏君偏好边擦面,下手重了,蹭红一片。

一介昏君所好无非淫乐,戚双历数燕博汮之行迹,无端以为他对百事皆不上心。他抓得一瞬清明,换了身天青襌衣,以冠束发,打理齐整,颇欲盖弥彰。

天光晴朗,暑热漫漫。殿外内竖两鬓冒汗,而华殿窗牖闭合,严不透风。戚双在外候了半炷香,燕博汮才命之入内。

昏君未着朝服,俨然甫转醒,百无聊赖虚提笔在砚台上方一寸处打圈。他多留意了眼外宠的装束——常服睟容,不秾不艳,只配了把扇,素简干净——复于蹭红处滞了会,点了点御座,散漫如故:“过来。”

殿内香刚熄,残存的二三缕往大敞的窗牖外飘,像少了充填之物,越发显得殿宇空阔。

戚双尾指往袖笼一缩,依言上前。燕博汮伸手一揽,按着外宠坐上膝头,把笔塞给他:“替朕批了,有意与北狄一战者一律不阅。”

戚双触握笔杆之刻本能改成执笔手势,当即断了推说不会书、不识字的退路。他润润笔尖,草草一览记下十之八九,遂淬朱砂写下“知”字。

燕博汮指节抵其脊上摩挲,极为亲昵,又似借此保持一段间距。他越过戚双肩头注视那笔秀中藏锋的字迹,不咸不淡赞誉:“你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戚双叠合一封虞党的奏章:“幼时师父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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