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4)
摊位上是个极其年轻的道长,估摸着才舞象之年,导致他在张轩心里的可信度又打了个对折。
可人都走到摊前了,张轩只好硬着头皮,衣摆一掀,长腿一迈,就坐下了,“道长,麻烦您算一卦吧。”
少年道长微微抬眸,见到来者,轻笑出声,“郎君要算些什么?”
“随便。”张轩有些不耐烦地伸出手,“您看着办。”
少年接过那粗厚的手掌,细细看了片刻,礼貌地推回,坐正后点了点头,“郎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闻言,张轩眼眸沉了下来,“……道长是否见每一位青壮都是这番话术?”
少年只是莞尔,不作答。
张轩也不追究,起身欲走,却被叫住。
“郎君,贫道有一请。”只见那少年已然走出摊位,冲张轩深深一鞠躬,“可否请您的主君来此算上一卦?”
“你好大的胆子!”张轩暴怒,“你可知我主君是谁?由得听你这刁民胡言乱语?!”
“郎君。”少年全然不顾他的盛怒,依旧背手而立,云淡风轻,“贫道是否胡言,郎君往后,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层层宫闱之中,一人躬身快速走动着。
“老七把那赵子领去了府里?”软榻之上,老者听闻来报,一脸无奈,“这小子还真不挑啊,老子碰过的儿子也不嫌弃?”
“七公子自幼便有些……不合常人,然才及冠,便已屡建功勋,此等细微末节,反而不足为外人道也。”太监总管出声维护。
“哼,孤心里清楚,当然不可能为了个娈童去为难他老七。”老者不耐地挥手,“以后那赵子的事儿都不用拿来叨扰了。”
“诺。”
话说这老者口中的主人翁阿奴,这厢在侯府里被好生伺候着。然侯府主人却再未现身。
阿奴不是没提起过,可是侍女的回答永远是“侯爷在练兵”。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渐渐淡去,离回质子府的时间越来越近,阿奴莫名有些心焦。
门外突然一片嘈杂,还不等阿奴反应,屋门被撞开,一个被包成雪团子的女娃闯了进来。
女娃见着了他,嗤笑一声,“你就是爹爹捡来的那个娈童?”
聪慧如阿奴,霎时理清。只见他脸色一白,薄唇颤抖,“小人同侯爷……尚未有夫妻之亲。”
女娃只是笑笑,“阿爷玩了就扔的何其多,凭什么就你被爹爹捡回来了?还说不是爹爹相中你?”
阿奴浑身一颤,难以反驳。
是了,这些时日,他一直都想再见一次侯爷,只为问一句,“为何”。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偏生就找到了。
恰似……为他而来。
可阿奴不敢这么想。亦不能。
“郡主!”登时,侍卫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女娃,“您不能进来!”
“大胆!”还不等女娃反应,阿奴首先怒斥出声,“侯爷膝下无子,郡主便是独子!这侯府上下,岂有侯府独子不能通行的道理?”
那侍卫被唬住了,回过神来,刚想斥责,谁料手边女娃一把甩开,转身斥道,“耳聋了吗?刁奴,还不退下!”
侍卫惶惶然,只得退下,还带上了门。
门毕,女娃立马贴上来,眼神放光,“有意思,本郡主有点欣赏你了。”
阿奴躬身,眉开眼笑,“郡主谬赞。郡主也不遑多让。”
那阿奴在侯府住了多久,吕梁就在军营躲了多久。
近来无战事,吕梁却迟迟不肯归家,吃住皆在营中,反倒被同僚打趣说“幸好府中无主,不然婆娘得亲自驾车来营中撵人了”。
吕梁笑骂着驱赶了他们,回头却坐帐中兀自烦恼。
那府中,可有远比婆娘让他心乱的人儿。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只能躲一时算一时。
可府中还是来了车马。
报信人一脸迷茫,听信的吕梁亦是。
“爹爹!”然而这铜锣大的声响立马打消了他的疑虑。
一个雪团子急冲冲滚了进来,吕梁看也不看直接抱住。
“苏苏可是想爹爹了?”
“想极了!”
吕梁抱着雪团子,心里却止不住落泪。
发妻红玉早逝,徒留一女,吕梁本就心不在此,便再无续弦,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
当年大墉城破,吕梁被俘,挑断脚筋,抬入深宅,他一次次寻死,被赵濂以独女相要挟。
他自此看开,任赵濂索取。谁知,一切都是谎言。他的云麓,他的苏苏,早在城破那日,便自刎殉国。
……那独坐深宅的那些年岁,算的什么?
活到最后,竟成笑谈。
思及此,血泪不止。
“爹爹!”女儿的呼声唤回了吕梁的神智,“苏苏想向您讨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