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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鬼(25)

作者: Upsilon 阅读记录

“那也挺好。”兴许回到那时,师父就不会历这么多劫难了。那少年垂下手,虚弱且轻缓地道:“可惜……没法再和师父一起……放天灯了。你还欠我……几百来盏,几时……还哪?”

辟烛淡淡道:“算上这年凡三百七十三盏,我一直记着。”

那帮孩子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亦难见置身暗处中的辟烛是何种神情,只觉逝去者未必哀绝,而幸存者亦未必欢喜。

辟烛怀中的少年被他一身刺骨寒息碾作金屑,尽数由他爪间的一颗玉珠容纳,柔光渐盛,耀得满堂圣洁银华。辟烛抓断金屑中若隐若现的锁链,收回玉珠飘到那些孩子跟前,辛扇警惕地拉着素心退后。

辛素心泪眼婆娑,辟烛矮下身把玉珠放入她手心:“他教你弹《普庵咒》了?”

他半面蒙霜挂雪,一身如释重负的宁静,又似红尘中再无留恋,透着游离世外的虚无之感,素心曾想拉住他飞扬风中的红袖,到底没能拉牢。

她似懂非懂地嗯了声,辟烛眉眼舒缓:“想也是如此。每隔三日为他奏一阕吧……归与不归,权看他心意,这回我不再替他决议。”他停顿了下,微笑,“阿昙收了一个好徒弟,不似我那小徒,既痴且愚,循规蹈矩得近乎迂腐。”

这又是打的哪出哑谜?

辛扇和章峰干看着,插不上话。按理说娄昙是死透了,但峰回路转,一折比一折陡,莫非……他还能回来?

眼见祭堂中的石柱开始晃动,辟烛不再做多余交代。这几个孩子眼前一黑,感觉被卷进飓风中,脸颊割得生疼,再睁眼竟已身处通往祭堂的岔路外。

辛素心犹挂泪痕,她对着祭堂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

琴鬼倦懒地卧在血池边。

梵字链金光大作,能闻鬼哭凄厉,是那些封在他体内的冤魂将为凛然佛光涤净之兆。既往曾戍卫一方,保家卫国的热血儿郎,时过境迁,也不过是被天道不容的孤魂野鬼。

池中的枯尸由不断翻腾的血液推到池边,两个眼窟窿凝望着最后一笔填上的咒文。

“邬桑,”他低唤故友之名,“你我算计来去勾心斗角百余年,情分确然不浅,一朝同穴而葬却无琴无酒,实乃毕生不幸。我欠阿昙三百七十三盏灯,你欠我三百七十坛酒,也要同我一般赊了不成?”

那枯骨猛撞了下池壁,激起的血沫湿了池边骷髅的衣角。

“……不愿还就罢了。”

这拘禁鬼魂的百年石殿,终于塌了。

——

天空昏暗下来,没有星子,也无明月。

三个孩子默不作声地赶路,照旧是章峰领头,辛家兄妹跟在他后边。

危情已过,先前横在兄妹俩间的疙瘩又到处蹦跳,想忽视也难。

辛扇臂上的血口子早已愈合,多半是辟烛所为,就是凝固的血块有些唬人。辛扇一壁走一壁用指甲把血迹抠掉,暗自打着退堂鼓,素心心绪低落,手里紧攥那颗玉珠。

章峰夹在中间甚不自在。事到如今,单纯想提高雕技的小木匠才知自个是扮了怎样个角色,尴尬地咳了咳:“你们都不说话,这路上走着多枯燥……要不,我说说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辛扇肚里骂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知素心道:“我想听听。”他满腹酸水吐也不是忍也不是,只好草率地、没精打采地点头,暗地里搓搓发痒的手心。

章峰边走边说:“我爹有段时候财迷心窍,嗯,就是王家还在那会儿——”他交友甚少,起时磕绊,讲着讲着放开了就越发顺畅,他敲梆子不行,雕木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讲故事倒还有点儿天赋。

“我爹么,总嫌大伯把打更这活计丢给他……想攒笔积蓄去南边城里,待尝够了南边的味儿,来出风风光光锦衣还乡什么的。我么,纯属馋他那手绝活儿。他只凭一眼就能定这木头是刻鸟还是雕花,不仅刻得肖似原物,还快,眨眼功夫就给弄好了——唔,也有个例外,就是那个小木人,他一直没放下来过。”章峰回忆道,“我还奇怪他怎么刻自己哪,后来才发现不是,痣的位置不对——”

辛扇问:“什么位置不对?”

“痣。”章峰说,“他那颗在右眼下边,和另个人不一样。”

辛扇脚步一滞。他想,“娄昙”倩他寻徒那会儿,左眼下可什么也没。细究旧事总是伤人,他决定瞒到底,又忍不住催促道:“你继续说,还有段路——前头左拐是不?我看见下头的灯了。”

辛扇心里腾地就热乎起来,脚下似有风推着他走。他那妹妹之前硬咬牙关死撑着跟到祭堂里,早倦得快厥过去,他想也没想拉住她两条瘦小胳膊绕脖子上,确保她勾住了不会摔跤,背上慢慢走。糯米般小小一团,实也不怎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