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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愿纪鸿休(3)

作者: 长空asakori 阅读记录

也许是我真的写得能够入眼了,又或许是她忙得没空看我的文辞,诏命一天比一天要得急,一句话只要理清楚了就能发下去,我渐渐从一个文人的角色中抽离出来,越发觉得自己在做事。

没错,就是那种做事的感觉,知道你这一道诏命下去就关系到民生百姓,就能让奋斗在一线的官员们安心,那种国朝需要你的感觉。

那感觉就是毒药,只要尝试过一次,就让人着迷。

你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奴婢,你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是天皇大帝的才人。”总是在夜里,昭容才有心思说点别的事,刚刚放下手中户部送上来的报表,看样子今天她又要歇在中书省了,“好歹是个五品,那时天后在朝中撑着,我还没有你这么会做事。”

突如其来的赞赏令我有些惶恐,正待起身却被她示意坐下,只好低了头掩下脸红,应了声:“昭容谬赞了。”

她笑着摇摇头,问我:“明明做着中书舍人的事,却是个排不上号的尚宫,觉得委屈吗?”

她竟然纡尊降贵地来问我委不委屈,就为这一问也不可能委屈,我压下心中的感动,尽量平稳地回答:“奴婢能为昭容做事,已是令世人钦羡的好差事了。”

私下里跟昭容说话该是受宠若惊而令人畅快的一件事,她绝不端朝上的架子,可就算她表现得再亲切,也总给人一种疏离感。我不知道那种疏离感从哪里来,但每每都是那种疏离感支使着我,让我用场面上的话回答她的问话,她也不作理会,仿佛已经习惯了被这样敷衍。

“是不是好差事我不知道,但肯定是苦差事。”但这次不同,她那温婉的笑容里带上了苦涩,是在说我,又似乎是在说她自己,“手里有了权力,就要应付多少攀亲,坐在这里应付天下诸务已是劳身了,离了这里还要在漩涡中劳心。”

我插不上话,人来人往的中书省,到了深夜也只剩我们两个了,夜空寂静,给她也蒙上一层孤独的温柔月光。

“柴晏。”她唤我时我才抬起头来,看她额上那朵在夜色中有些朦胧的红梅花,她抬手指着我的位置,问,“你知道坐在那里最难的是什么吗?”

我其实觉得做什么都挺难的,要我回答,也只好勉强回答:“生怕一个决策错误,或一个表述不对,就误了天下大事。”

她却是摇了摇头,很隐晦地说:“你既然还没有意识到,那你就还碰不到那样的事。”

话音刚落,安安静静的外间响起了脚步声,昭容像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来,默默地坐正迎接,只有我疑惑望去,竟然望见全副武装的贺娄。

“下官见过昭容。”她捧着一个匣子,穿着甲不便行礼,只点头示意。

昭容示意她把匣子放过去,一面打开,一面问:“都查清楚了吗?”

贺娄答:“查清楚了。”

“她联络的是谁?”

“是安乐公主。”

“公主给她什么好处?”

“长安城里的一套宅第,价值一百万。”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根本听不明白的事,我们三个跟随昭容的人虽然住在一起,可平常都是各忙各的,尤其作为内将军的贺娄,跟我们更没有什么联系。

直到我瞥见匣子里装着一封封信,听昭容嗤笑:“被这些东西就收买了,英儿怎么不开个更高的价?我的秘密,原来只值一百万?”

英儿?第五英儿?

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

我想起昭容方才问我,知不知道坐在那里最难的是什么。

昭容绝不会平白无故地问你的话,她的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立起一把刀。

如果……如果我不是那样讷讷,会不会就触了她的禁忌,贺娄来查的就是我?

是啊,我怎么可以溺在她满脸的春风和煦里,能坐上中书省主位的人,哪有表面那么简单。

“柴晏。”

她又在唤我了,这回我打了个寒噤,瑟瑟地望过去。

她脸上的笑不再让我感到温暖,我几乎是瞪着眼听她问我:“你想要长安的宅第吗?”

她……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安乐公主许给第五英儿一座长安的宅第,英儿为了这座宅第,把昭容出卖了。

她在试探我?

“奴婢不敢!”我赶紧跪下,作为尚宫,已经可以如贺娄一样自称下官了,但我始终如初见时卑微,以前是为的那一丝钦慕,如今更像是畏惧她的权术。

她却把匣子一关,起身向我走来,甚至伸手来扶我。第一次被她触碰,我的心里全然没有激动,只是越来越紧张,第一次感到她周身的气场带来的窒息的压迫感。

“光德坊有一处宅子,是故太尉刘仁轨刘相公的遗业,他的后人要出手,我正想着要给你们置办。”昭容扶我起来后便收回了手,留我一个人惶然不知所措,兀自安排,“贺娄既然已经做了内将军,那就是得住在宫中的,英儿有安乐公主给她置产,轮不上我了,这座宅子,就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