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酌鹿(5)+番外

“咱们所在的国,叫大庸,大庸分东南西北四域和中原腹地,浣星海和赵家都在北域。”沈楼尽可能说些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

“浣星海是一片海吗?”林信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无所知的孩童。

“不是,浣星海是一片溪湖,”沈楼伸手,指向图中的一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很多水”。

清溪与深湖交纵,处处有活水,处处有楼阁。传说冬天的时候,湖水凝结成冰,星河倒灌,宛如被洗过一般,美不胜收,故名浣星海。这样的美景,到了沈楼口中,就剩一个干巴巴的“很多水”。

林信很想开口嘲笑他一番,生生忍住了,借着马车转弯的晃动,往沈楼身边靠了靠。淡淡的草木香夹裹着清苦的药味,缓缓袭来。

“世子,您在喝药吗?”林信抽动着小鼻子,仰头问他。

“嗯。”沈楼应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信,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把人圈进了臂弯里,端着书给他看。

“为什么要喝药?”林信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惩罚,”沈楼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子,弹了弹手中的书页,“所以我讲的东西,你要认真记下,不然……”

“也要给我喝药吗?”

“嗯……”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着声音主人的好心情。

问不出什么,林信只能暂时按捺,百无聊赖地听沈楼念书。

“北域沈家,西域钟家,南域朱家,东域林家,除却这四位国公,大庸还有列侯十数,可自行治理封地,每年上缴岁贡。我们沈家……”念着念着,怀中忽然一沉,沈楼低头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说要认真听的家伙,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无奈一笑,沈楼扔了手中书,索性也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假寐。心思,却从书中飘到了天下局势上,如今酌鹿之律还未实行,四域尚且安乐,但随时都有可能乱起来,自己要早做准备才好。

“岁贡是什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林信,嘟嘟囔囔地问。

“金银、粮食、布匹……鹿璃。”

少年微低的嗓音,像是风雪中穿梭的雏鹰,破开眼前的迷雾,却又把人带进更深更远的梦境里。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踏入浣星海。冬日初阳漫松林,雾失楼台,雪掩津渡。仙境似柔软的地方,却立着一群面冷似铁的人。

所有的沈家人都穿玄色广袖,远远瞧着,像是一群猎鹰,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撕成碎片。

“割鹿侯年纪轻轻,心性竟如此狠辣,连自己恩师都不放过!”玄国公沈歧睿还未见礼,就把他的脸面直接扔到地上踩。

“呵,两年前的事了,国公爷莫不是刚听说吧?”林信用拇指顶开剑鞘,杀意四起。提什么不好,偏要提他师父。

天下皆知,林信是个穷凶极恶、无情无义的弑师之人。或者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假谲妄执,嗜杀成性,谓之魔也。

蓦然睁开双眼,血雾尽散,唯余靛青色的车顶与氤氲的檀香。

“恭迎世子。”窗外传来整齐的问候,潺潺流水声与松涛声不绝于耳,竟是已经到了浣星海。

林信一咕噜爬起来,掀开车帘,瞧见沈楼正站在车前,跟几名玄衣修士见礼。

“我们正要去猎鹿,大哥去吗?”一名年纪较小的少女,手里拿着嵌了鹿璃的猎弓,笑着问沈楼。

“你们去吧。”沈楼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转身回到马车上,把探头探脑的家伙揽进车中。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信信:哎呀,不小心睡到你怀里了,不介意吧

楼楼:介意

信信:哎呀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这样,我让你睡回来好吧

楼楼:(鼻血)也好

第6章 冤家(二)

“那是你妹妹吗?”林信认不大准,便问了一句。沈家人数众多,能管沈楼叫大哥的不在少数,就不知是不是那位桑弧郡主沈秋庭。

看着怀里伸长脖子还想往外看的孩子,沈楼微微蹙眉,“是,她叫楹楹。”

果然是她!沈楹楹,及笄时取小字秋庭,天生神力,挽弓裂石,大庸第一神箭手。

当年一箭透骨的感觉还记忆犹新,林信挠了挠胸口,知道她是沈楹楹,胸膛就开始隐隐作痛,“那,我该称她……”

“离她远点!”沈楼粗暴地打断了林信的探究,见他满脸诧异,还当吓到他了,立时缓和了语气,“她,脾气不好,莫与她玩耍。”

这下林信就更加不解了。这人不是一直很宝贝这个妹妹吗?怎么会在刚认识她的人面前说出“脾气不好”这种贬损的话来,莫非沈秋庭小时候熊到沈楼都嫌弃的地步?

浣星海占地广阔,马车一路不停,又行了许久才达到世子的住处——枫津。

处处有水,处处都是渡口,浣星海的各处居所,皆以“津”为名。世子的住处,有几株上百年的枫树,树冠参天。如今正是落叶时节,片片红枫满秋庭,将临岸的水面染上了一片绯色,煞是好看。

院落里有几名凡人在打扫,见到世子回来立时躬身行礼。枫津中的仙者,除却沈楼,就只有侍卫黄阁与侍女紫枢。

将林信交给紫枢照料,沈楼便带着东涉川离开了。

“世子去哪儿了?”林信有些无措地站在庭院里,跟紫枢大眼瞪小眼。

“出门归来,自然要先面见父亲,要不是因为你,世子就直接过去了。”紫枢说话语速快,口气重,像是随时要吵起来。

林信自然不会怕这么个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捡了一根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跟着那些凡人哗啦哗啦地扫落叶。

“哎……”紫枢阻止不及,踌躇片刻,松开了习惯性插在腰上的手,弯下腰来,“你叫阿信是吧?我叫紫枢,以后……”

“嗯,”林信仰头弯起眼睛笑,“我可以叫你紫枢姐姐吗?”他本就生得好看,又因在马车上睡得饱,此刻看起来像个吸饱了水的嫩萝卜,水灵灵的惹人疼。

“当,当然,以后……姐姐照顾你,”教训提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紫枢牵起林信的小手,把扫帚扔到一边,语气也缓了下来,“你是随侍,不是下人,所以这院子里的杂活都不需要你做!”

说着,开始翻箱倒柜地给林信找衣裳。

“那我做什么?”林信扯着身上的衣服,眸色微暗。从箱笼里翻出来的衣服,锦袍玉带,明显是沈楼小时候的东西。这侍女竟然直接给他穿世子的衣服,也不知是沈家规矩特别松,还是有别的意思。

扒下孝服,换上锦袍,小可怜立时变成了贵公子,紫枢看着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小家伙,甚是满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那光洁的脑门,“自然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收拾停当,紫枢就带他去吃东西。赶了一天的路,此刻已是日暮,黄阁跟着世子去国公爷面前露脸了,枫津里就剩紫枢和林信两人用饭。

“……世子性子冷,无事莫要烦他,”紫枢扒两口饭,将浣星海里的规矩大致讲给他听,“有一点你需记得,世子睡觉,要点着蜡烛,一夜都不许熄灭。若是晚上入了内室,万不可熄了烛火。”

“为什么?”林信狐疑地问,上辈子他也是跟沈楼睡过的人,可不知道他有点蜡烛睡觉的怪癖,“世子是怕黑吗?”

“嘘,别胡说,”紫枢夹起一块排骨塞到他嘴里,“不该你问的别瞎打听。”

所以真的是怕黑!林信不敢置信地啃了一口排骨。

沈楼可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正被好心的侍女诋毁,入得正堂向父亲复命,却见沈歧睿正与一名白衣修士相谈甚欢。

素衣箭袖,领口一圈白虎毛,正是西域钟家的人。

“见过世子!”那修士见沈楼进来,立时起身行礼。

沈楼抬手回礼,此人面生,两世都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便转头看向父亲。

“这是钟家的信使,你钟世叔叫我去喝酒。”沈歧睿笑着说道,他与钟长夜自幼交好,在沈楼面前提及西域素国公,一直是“你钟世叔”这样的称谓。

“莫归山的百年陈酿要开封了,特请国公爷前去品鉴。”信使又解释了一遍。

好友邀请自己去喝酒,沈歧睿自是欣然应允。沈楼却是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他分明记得,莫归山的百年陈酿,是楹楹及笄那年才开的。

“父亲,儿子也想去,”沈楼插言道,“儿子已经许久不见有玉和无墨了。”

钟有玉和钟无墨,是家主钟长夜的一对双生儿子,几乎每年都会来浣星海玩耍。

“好,你想去便一起吧。”沈歧睿爽快地答应了。

在琼津陪着父亲用过晚饭,沈楼才步履沉重地回到枫津,走到回廊尽头,蓦然停下脚步。

“世子?”跟在后面的黄阁出声询问。

“你去查查,那个钟家信使,是谁的人。”沈楼立在灯火阑珊处,眸色晦暗。

“是。”黄阁会意,躬身而去。

林信用过晚饭,拒绝了紫枢要带他四处转转的提议,老老实实地坐在内室地毯上,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像只等着主人回来的奶犬。

紫枢无奈摇头,嘱咐他莫要乱动屋里的东西,便径自走了。待人一走,林信便猴子一样地翻了个跟头,窜进内室东看西看。

上一篇:兄弟/复仇 下一篇: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