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奈何(13)

三年后小王爷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死活要皇上改掉我的亲事把我指婚于他。但老爹相当威武,到底还是遂了我的心愿,让我进了杨将军的家门。

只是从那以后,老爹也是越来越想不通了。寒窗十年勒紧裤腰带奋斗数十年,最后加官进爵却是由两个儿子的脑袋换来的,这听上去怎么都有些不大对劲。不过他一滴眼泪也没掉,没有弄死那些以前让他“升官”的中书省混账们,而是做了一个伟大而正确的选择:他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这一点从我弟和我的满月酒宴对比,还有他腰围的暴增速度就能看出来。

老爹余下的十年长胖了四十多斤,天天大鱼大肉吃喝嫖赌浑浑噩噩。有一天把家产都赌进去却输了个精光,他心脏本来就不好,那会儿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没提上来,就挂了。

他去世时我镇国将军已经被我克掉了,所以我们家的情形比十年前还凄惨些。侍卫们在家里搜刮老爹十年内败的万贯家财时,娘对我说:“当官就是这么回事,你清廉,官员们跟你过不去;你腐败,皇上跟你过不去。对也是错,错也是错,反正人睁眼闭眼几十年,还不如就这样吧。”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说的“就这样”到底是就哪样。我只知道自己从那以后没了什么盼头,毕竟亲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情爱方面一颗心又只挂在杨云身上。几乎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后没多久,我便想和那浮肿的画皮女鬼伺候夫君那样对他,只要能嫁给他,哪怕为他做饭洗衣,吃他吃剩之食,洗他洗剩之水。哪怕亲眼撞见他对别的女人海誓山盟,自己到头来不过是个垫背的,也都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心甘情愿。

很多时候女人总是这样,把自己放在让男人瞧不起的位置,一旦对方真的做出瞧不起自己的事,又会恼羞成怒。

……

很快我就上岗开始进行提督的工作了。每天化作鬼身,身后跟着一帮小夜叉,从鬼门关走到骨身街,从骨身街走到幻劫街,从幻劫街走到三仙楼,再从三仙楼走到西城……不得不说这司职真是又闲又威风,除了小夜叉们老在后面叽叽喳喳让人脑子有点疼,其他各方面我都觉得很圆满。

两日后,我在鬼门关门口巡街,迎面驶来一辆彩绘马车,花子箫和书童意生从里面走下来。花子箫看向我:“东方姑娘,我让人去查了查那个浸猪笼画皮鬼生前的端倪,现在有了结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她?”

“好。”

我让小夜叉们继续巡逻,自己跟着花子箫出了鬼门关。

“你看,实际上她的官人并不是她说的那样。他在阳间早就有了情妇。”

花子箫掏出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了画皮女鬼丈夫此时的模样。他正搂着一个二十左右年轻貌美的女子躺在长椅上卿卿我我,两人都衣冠不整一脸懒洋洋的倦容,似乎刚办完好事。

花子箫道:“实际那画皮鬼是被她自己丈夫和情妇联手害死的,他们在她和家丁饭菜里下了药,让家丁在她睡觉时侵犯她,最后再让邻居来揭发。”

看见那对男女不知廉耻地亲热,我皱着眉头道:“这男人为何不直接纳妾,反倒要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因为那画皮要的是一对一的夫妻关系,宁死不屈。”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短暂空白了一下,然后回想起了一个类似的场景。

当年,那人气息奄奄地躺在我的怀里,一直跟我道歉。我人生中少有如此失控,也不管他是否快死了,对他劈头盖脸一阵乱骂。那时自己实在太混乱了,骂了什么也记不大清楚,我就知道自己最后问了他一句:“这就是这么多年你连我手都不愿意碰的原因?你喜欢她,我不介意你纳妾,有必要这样对我吗!”

“媚娘,我对不起你。可是,她只能接受一对一的感情……”

他死了以后我觉得这场景实在有些好笑,一则丈夫都死了我还是完璧之身,二则他到死竟还是在为她设身处地而想。

回到京城以后,亲戚们表面上虽不说什么,实际底下都在偷偷怨我苟且偷生,没在战场上随他去了。

其实我大老远孤身一人策马从京城赶到边疆,确是为求能与他死在一处。可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却是这么一句话,我拿什么脸面随他而去?

第五章 画皮(二)

我和花子箫重新找到了那画皮鬼。她竟真长了颗花岗岩脑袋,一直在忘川旁同一个位置坐了几个晨宵。她是画皮鬼,浑身挂着水珠子坐在这通风口处,没初见时那么肿,但腐化的肉身已经开始发臭了。

画皮和一般鬼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恢复能力,所以之前我见到的画皮鬼多半都很爱惜自己的身子,只要条件允许,他们一定会裹着一层人皮防止下面的尸体烂得太快。可是这女画皮显然比一般画皮鬼都要超脱些,身上爬满了蛆,头上飞满了苍蝇似乎也无法影响她惊天动地的爱。对着这样执着痴情的人,连满腹锦绣的美人子箫都犹豫了好久才过去向她摊牌。

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大概能猜到这画皮会做些什么,没跟着一起去。果不其然,画皮颇具穿透力的凄惨尖叫传遍了忘川两岸,一路直奔黄泉。她用被虫子刨开的手刨着地上的土,疯狂摇头扯着嗓门嘶喊:

“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他只爱我一个人,他不可能这样对我!你们嫉妒,你们嫉妒啊啊——!!”

这叫声实在太惨了,我禁不住皱了皱脸。花子箫是资深老鬼,对她那又恐怖又可怜的模样毫不畏惧,蹲下来耐心地把镜子里的景象给她看。这下可好,惨叫声更高了几个调,我的小心肝都被她叫得乱颤起来。

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了,花子箫大概也知道此时劝她投胎不会怎么管用,便转身随我离开。

走了好几里路都还能听见她的哭声,我实在有些不忍:“实在太冤了,难道就不能狠狠惩罚一下她丈夫么?”

花子箫道:“我已经把折子上交丰都大帝,他死后会在十八层地狱里挨个轮一回。只是这姑娘本身不愿意进鬼门关,若错过了投胎的好时机,却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点点头:“那明天我们再来劝劝她罢。”

花子箫停了一下才看向我,答道:“东方姑娘,你还要与我一起来?”

“当然了。”

花子箫点点头,反应依旧是淡淡的,但眼角同样也有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明天我来停云阁接你。”

回到停云阁,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客厅里烟雾缭绕,中间摆了个方桌,老爹、颜姬、谢必安、汤少卿正围成一圈搓麻将。

汤少卿格外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牌,像是每块麻将上都写了经文一样念来念去;谢必安挑着一边眉毛,斜眼看着他;老爹一直被人叫成老王八,那耐心可就是非凡的好,用小钩子往他的烟斗里塞烟草,还不时吹一吹;只有颜姬脾气不咋地,一只金靴子踩在板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一脸不耐烦地瞅着少卿:“再看那九筒都变麻子爬你脸上了,快出牌啊。”

少卿惊道:“你居然偷看我的牌!”

颜姬翻了翻妖媚的眼睛:“那柱香都快烧完了,这种水平你还打什么牌,回去生孩子好了。”

终于少卿还是出了一筒,颜姬用拇指和中指弹了二三筒:“汤记小饼子,吃了。”

“你……你吃我!”

“就吃你,怎么着。”颜姬笑得花枝乱颤。

老爹这才不紧不慢地含着烟斗摸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刚好少卿看见我了,射向我的视线直冒精光。我绕到他身后看了看他的牌,又看了看颜姬的,觉得这么好的手气被少卿打成这样也挺不容易。不过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打麻将。

我在少卿旁边坐下,帮他出了一次牌。

“媚媚回来了。”爹吐了一口烟,夹着烟斗,单手弹出他的牌。

谢必安吊灯下的脸是蛮英俊,却怎么看怎么不像善类:“娘子帮衬着小王爷,小王爷若再输,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颜姬吐了一口气:“这是男人的事,女人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我抬着眼皮子地看了他们一眼,见少卿又把手放在毫无逻辑的牌上,直接拨开他的手出牌,把老爹吃了。而少卿这家伙手气不是一般好,他摸来的牌几乎都是哗啦啦一个色儿,加上我在旁边帮忙,不出几轮下来骚狐狸和无常爷的脸色都变了。

“媚媚,这牌我们待会儿再打,先谈正事要紧。”

还是爹最懂我,但我岂能轻易放弃,摸了个牌用中指拇指读牌,把牌往外一推:“清一色,胡了。”完毕把手摊开,接过老爹的烟斗吸了一口,正眼也不看那俩男人,朝他们几个勾了勾手指头。

“夫人,果然还是你最厉害。”少卿热泪盈眶地搂着我的肩。

“怎么可能,这是巧合吧……”颜姬一脸不可置信。

“娘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我们再来一盘切磋切磋。”谢必安不卑不亢地推出银子。

这群少爷王爷无常爷想跟我斗,也不看看我以前是混的是什么地方。我内心充满鄙视地含着烟玩,谁知老爹感动地拍拍我的肩:“看你们如此融洽,为父想三天后的婚礼也可如常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