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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38)

花子箫有些僵硬地握紧笛子:“意生,别胡说。”

“哦……不说就不说,我去跟船家说。”意生扁扁嘴,拿着茶壶去船头了。

于是这里只剩了我和花子箫面面相觑。

细雨如漏壶,幽灯如孤萤,皱碧了水面,吹乱了月痕,黯淡了两岸楼榭。花子箫的脸上,睫毛上全是绒绒的细雨。

我咬了咬牙,跨出船舱走到他身边。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才赶我走,就在这里遇到我了。”

他收了玉笛,撑起架在一旁的油纸伞,挡在我的头上,眼睛却没在看我:“今天是我失礼,对不起。”

“其实今天你即便不赶我,我也会走的。”

他这才看向我,平静地说道:“是么,那你又来做什么?”

“来道别。”

“特地过来说不打算见我?何必多此一举。”伞下的空间如此狭小,他凝望着我,一双眼深黑像是湾澴底,眼神却淡漠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这么说,你也认为道别没必要了?”

等了半天没得到他的回答,我吐了一口气,努力用轻松口气道:“也是,你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有负责负责,我不来找你,你不正好松一口气么,确实是我想多了啊。”

花子箫沉声道:“我没你想得那么无耻。”

“我哪里说错了么?真难为你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妻子,还要对别人负责。”

花子箫又一次静静地看着我,陷入了沉默。

见他默认,我心情更烦躁了,憋着满肚子的火气说道:“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根本不在意你是否要负责,所以我们以后也没必要见面了。”

花子箫淡漠道:“东方媚,我和你已经成亲了。不管今后你打算如何,在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的妻子就只有你。”

“那不过是名义上的妻子而已,你心里的妻子,不就一直是那个被你画了几千次几万次的人么?”

花子箫微微一怔,声音也冷了下来:“你的三位夫君心里想的人也未必都是你,你又管我在想谁做什么?”

“可是他们没要求我只跟他们任何一人,你却要我这么做。”

“照你这种说法,是不是只要我只想着你,你就可以答应只跟我一人?”

我愣住。

经过这个月不明缘由的折磨,我再偷偷想了一下如果只跟花子箫在一起的场景,忽然紧张得手指都有些发抖——如果跟他就像一般的夫妻那样……

我在瞎想什么,一个人的感情是说变就变的吗?就像老爹说的,花子箫只是在地府待太久寂寞了,他想要一个人作伴,为此撒谎必然也愿意。

我用力摇摇头,想让自己赶紧停止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早跟你说过了,三个夫君我一个都放不下,要么你老实跟他们和平共处,同时我也允许你想着你那娇妻。要么我们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

说到后面我差点甩自己一个锅贴——我又说什么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一回来不就是单纯道别的么,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馊主意!

我立刻补充道:“当然,前者你肯定是不愿意的,所以我道别来了。我走了。”

简直快被自己的笨拙气死,扔下这句话我掉头就想跑。谁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了过来:

“好,我答应你。”

风雨吹打着船篷。

我像中了邪一样转过身子,呆呆地看着他:“答应什么?答应和我不见面?”

“不。”花子箫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另一个。”

我张了嘴,却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这,这意味着什么?从今以后我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同时也不用和家里那三个宝说再见?

我摇摇手:“慢着,有件事我必须跟你交代清楚。”

“你说。”

“我现在留在幽都,是因为我弟弟没长大,等他一成年,我没了负担,还是会去投胎的。你别指望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等你那娇妻。”

“我知道。”花子箫淡淡说道,“晚点我就让人去搬东西,你在家里等我。”

………………

……

老爹拿着烟杆,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指着我旁边的花子箫,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你还是把这个带回来了。”

感受着少卿、必安还有骚狐狸齐刷刷飞过来的眼刀,我顿时有点如芒在背。

“咳,爹,既然都成亲了,那就别再闹什么生离死别。我把话都跟他讲得很清楚了,我们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用手肘撞了撞花子箫,“是不是这样?”

花子箫彬彬有礼地对爹微笑道:“在娘子转世之前,我会照顾好她的。”

老爹的脸皱成了一团,又长长吸了一口烟,很是沧桑地卖力地吐了一口烟:“行啊,行啊。你们年轻人自己看着办。”

“谢谢爹成全!”我笑盈盈地走过去帮爹揉了揉肩,“爹果然对我最好了。”

爹一手夹着烟,横了我一眼:“看你开心成这样。真的很喜欢这小子是吧?”

听见这句话,我怔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花子箫。他没太大反应,我却很不自然地强颜欢笑道:“不喜欢我干嘛要把他鼓捣回来伺候您呢。他虽然不会打麻将,但才华横溢是毋庸置疑的,以后没事让他给你写写诗,画个画,也好解个闷不是。”

“得了得了,为父马上要去投胎找你娘,无福消受了。”爹站起来,“你跟为父来一趟,为父有东西要给你看。”

刚好这一下我无颜面对另外三人,拍拍花子箫的肩,一溜烟跟着爹进房了。

爹把一面镜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招手把我叫过去,袖子在镜面轻轻一拂,镜子射出灼目的亮光。

我好奇走过去一看,却被里面的情景吓得握住了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父不想吓唬你,但你看清楚这个地方。如果你真的为了那个花子箫在阴间停留太久,这里就会变成你的归宿。”

爹所指的地方,是一片炼狱火海。血池里爬满了被锁链套住的陈腐的尸体。我正被恶心得想吐,却留意到这些原来都不是尸体,而是被打入这个地狱的恶鬼。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像是肉串货物一样被狱卒拖到岸边,又扔入另一个血池。被拎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全是褪了皮的血红色,身体都烂得差不多了,血肉模糊得连鬼种都认不出来,留下的是飘满眼珠子和内脏的脏水。

“这……这是无间地狱?”反胃感让我连话都说不完整。

“对。”老爹指着那些被拖着走的恶鬼,“花子箫下去之前就知道那里是什么样,但他还是去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闭上眼,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画面:“爹,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可能为了他耽搁投胎的。你尽管放心。”

“既然你这么懂事,那就好。”

尽管看了还是有点受不了,但我心里早就有个底,知道无间地狱很恐怖。但听说花子箫自愿去这种地方吃苦,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连真正的原因都不愿意去想。

随便他吧。

反正只是凑个人数凑个热闹,等我有机会和少卿圆个房,他花子箫自然也就靠边去了。

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等我出去的时候,花子箫并没有如我所想地被另外三个人孤立,反而还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尤其是少卿,好像喜欢他得不得了,我过去的时候,他拿着花子箫送他的上古兵器,还亲昵地搂住我的肩哗哗挥了几下:“媚娘,只要你不和花公子圆房,我允许你把他留在我们这了!”

必安拨着茶盖,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小王爷平日公事办多了,就老忘记自己在家里没什么发言权,真是让人同情。”

“白长舌,你又有什么发言权了?”

“你再叫一次那个名字试试。”

“白长舌白长舌白长舌。”

“唉,你们真是够了。”颜姬揉揉耳朵,手里把玩着花子箫送的金扇和玉茶壶,转眼一双勾魂媚眼瞥向花子箫,“美人子箫,果真是名不虚传。”

而花子箫只是吩咐人把玲珑棋盘递给谢必安,谢必安一脸受用。

看见如此和谐的一幕,我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几天之后,我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把花子箫弄到家里来。他偶尔会回花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行商,从柴油米醋到布帛绸缎到古董玉器无所不用其极,回家以后也是和大家吃了饭,和另外三位夫君打好关系就一人回房间歇着了。如果我不单独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

其实我和三个夫君之前的日子也是这样过的,所以大家也都很快习以为常地进入了状态。可不知为什么,这事一发生到花子箫身上,我就有点受不住。

第八日早上,他总算闲来得了一个假日,刚好这几天也一直下着小雨,我就偷了个懒请假待在家里,于是家里就只剩了我们两个。

天没亮我就醒了,在各个房间里走了一两个时辰,也发出了不少声响,但花子箫用了早膳以后,便跟我说要回花府一趟,理由是太吵的地方他住不惯,想回去放松一下。

我笑笑:“刚好我也没事,我陪你一起去吧。”

“嗯。”

结果是,我们一路上都没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