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分钟(7)

她的贝齿咬着下嘴唇，齿间从底部慢慢过渡到上层，然后唇齿分开，吐出一口气。

干净的桌面上重新出现一本摊开的书。

“b，双唇，不送气，清，塞音……p，双唇……他怎么还不吃饭……”嘴里这样嘟囔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开始充当了下巴的支架。就像神女峰上的望夫石，张思萱痴痴地望着何蕲烁。

忽然，何蕲烁挺直了脊背，她吓得立刻低头，几秒后，又做贼般的抬起一点点头，微微的偏头看过去，何蕲烁的背部重新弯了下去，正认真地盯着屏幕自学。

她于是得意的挑眉，坐直了身子，继续“复习”。

没几分钟，何蕲烁就站起身来，准备去吃饭。

张思萱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十分羞愧，她决定把国际音标背完再出去，反正那个时候何蕲烁应该还在学习。这样想着，她完全沉浸在背书的氛围里，当看到何蕲烁走出去的身影，她第一反应是愣住，等何蕲烁下楼，离开她的视线，她才匆忙从包里拿出手机和校园卡，一路小跑的跟着。

很快，到图书馆门口处，她就追上了。打招呼之前，她还放慢步调，低头将刘海拨到额前，抚摸了两下，同时捋了两撮头发到锁骨侧。做完，她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追上何蕲烁。

“学长？”

何蕲烁侧过身，镇定自若，仿佛知道一切会发生一般：“嗯，你也出来吃饭？”

“啊，对！”她迟疑了下，接着笃定地点头。

“那还蛮巧的。”何蕲烁挑眉，笑道。

她干笑两声，眼见着冷场了，她问：“学长平时去哪里吃饭呀？”

“二食堂，你呢？”

“嗷！我也去二食堂吃饭！”她仔细观察何蕲烁的表情，他带着疏离的微笑，看起来没有情绪波澜，好像她理当去二食堂吃饭一样。

图书馆往二食堂的路上会路过一段草坪，草坪上铺了一段狭窄的瓷砖，只能过一个人。张思萱低着头，紧紧跟随，只是踩着他踏过的土地这一件事，就够击溃她那一个月的迷茫无助了。

何蕲烁的肩膀很宽，让人很有安全感，穿着黑色的卫衣，后脑勺下面的头发被修剪得很短，一厘米左右，根根站立。偏白的肌肤在两个黑色间显得十分明显，也正是在这时，她发现了那颗痣。

看不见何蕲烁的神情，她反倒大胆起来，问：“学长……可以一起吃饭吗？”

“你跟着出来就为了一顿饭？”何蕲烁觉得好笑。

“啊？”

“我都看见了，你不是坐我斜后面吗？”

“我一直坐那边……”她心虚地解释。

何蕲烁轻笑一声，他忽地凑近：“你觉得，如果我不知道你跟着我，你能跟上我吗？”

张思萱下意识地向外侧移了一小步，她眨巴着眼睛：“所以，可以嘛？”

“可以啊，不就是拼桌吃个饭。”何蕲烁走到张思萱左侧，让她靠近马路内侧，“我们也算同龄人，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谨，弄得我总感觉我在拐卖未成年一样。”

“我确实未成年……”张思萱小声说。

“？”何蕲烁瞪大了眼睛，“你是提前上学的？”

“嗯，早了半年。”

“那是真不可能了。”何蕲烁呢喃。他盯着张思萱看了几秒，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插入一把尖刀，正流出鲜红的血，像玫瑰一样美丽、带刺。

那是她第一次和异性面对面单独吃饭。

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皱眉，看着他微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听她说话、和她聊天，看着他望着她笑。

人们常说希腊人颠覆了古埃及的思维，他们学会了模仿和观察，雕刻出了更加生活化、灵动的雕像。她一直不能理解，像波塞冬像和掷铁饼者这样健美、流畅又真实的肌肉线条和肢体，怎么可能仅凭肉眼的观察就制作出来。

现在她懂了，是可以的。正如她现在可以把当时的情景都复述出来一样，只要给她菲狄亚斯的技术，她也可以雕刻出如此伟大的作品，因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面上的任何一块肌肤纹理，都如篆刻在她的心上那般，深刻且触及心灵。

那晚，她在日记里写道——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太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和二十几岁坐在我对面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所以，那天的她盼望着秒针可以走得快一点，这样她就可以早些见到全新的他。

在食堂里坐着对入口处望了好久，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走进来。她立刻展开笑颜，笑嘻嘻地把吃完的餐盘送到阿姨那，然后躲在边上伺机而动。

待何蕲烁端着餐盘坐定后，她踱步走到对面，坐下，带着少女甜甜的笑打招呼：“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