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海中月(117)

作者: funny2333 阅读记录

倪嫂子一拍脑门,道:“是,该干正经事了。”

两人抓住竹筐边,合力一掀,只听哗的一声,一大堆白花花的纸钱摔进水里,紧接着被乱流所冲荡,如一道道素白的水袖般,在唱腔的尽头朝四面八方推排出去,直到被另一股更加横阔的白波截停。

只见不远处的小船上,同样有几条人影抱着竹筐,将大扎大扎的纸钱倒进江里。他们来得更早,船舷边几条水袖甩得分外大开大合,一路辗转摇曳到了江心,被日色照得熠熠生辉。

这时候江上风大,乱流没了章法,一股股交错涌动,几只小船如同唱对台戏的几个青衣,你进我退,我放你收,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云的水袖在疾旋飞转间勾缠到一处,仿佛人世间难分难舍的眼泪一般,浑然忘却物我之别,有几个寒酸瘦小的灰黑色纸钱,也不知什么时候掺杂在其中,鬼鬼祟祟地越漂越近,眼看就要黏到船舷上。

倪嫂子伸长脖颈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过晦气用的小纸钱,知道是鸨母暗地里用的心思,心里又急又气,伸手朝水面上扇了扇:“走开,走开!臭不要脸的东西,死了还巴巴地往人身上黏,呸,就配永世在江上漂着,闵嫂子,你去拿个扇子来,把这几个纸钱赶开,我和石家妹子把鲤鱼放了。哎呀,阿大!”

石家娘子闻声转头一看,只见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溜出来,趴在船尾,伸手捞了个小纸钱玩。她又气又怨,冲过去一下给拍掉了,抄起那只小手在江水里搪洗了几个来回。

“让你贪玩,让你贪玩!婊子的东西都敢碰!”

倪嫂子自觉失职,脸上涨得猪肝红,搂过阿大,往船舱里走去:“闵嫂子,劳烦你帮忙看着阿大,剩下的我们会弄,你家老闵也是一筐纸钱,还有旁的要让老石捎去的没有?”

“箩筐底下还有一封信,已经烧作灰了,也倒进江里吧,让他不用记挂家里。”

正交谈间,那几枚不死心的灰黑色纸钱又趁着乱流,要往船上扑了。

石家娘子正抱着丈夫的一筐衣物,对着江面念念有词,只是才交代了几句,就被这几枚不识相的纸钱打断了,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江水掷过去,纸钱妖妖调调地摆了一摆,又退开去了。

周先生道:“我来吧。”

石娘子道:“这纸钱晦气得很,谁家碰了是要遭祸的,周先生,你可千万要当心。”

周先生低下头去,只见江水拱起了无数黑洞洞的钱眼,后排推挤着前排,仿佛戏栏背后喧闹的看客似的,高高低低踊跃而起,反倒是那几个灰黑色的纸钱在边上自顾自地款摆,眼珠一动,横生出一股莫名寂寞的妖气来。

周先生也不迟疑,取下一枚老金绞蜜蜡的胸针,将那几枚纸钱轻轻一搠,别住了。

正巧倪嫂子扭着一条鲤鱼出来,鱼眼上各贴了张剪作圆形的红纸,怒目圆睁似的,在半空中挣命。

“来了,来了!”她几步赶到船边,将手一撒,那鲤鱼如同被拧干了水的袄子一般,猛然弹跃起来,“水龙王,你可得好好照顾老石呀!石家妹子,还有什么话,喊啊,快喊啊,好让鲤鱼把话捎过去。”

石家娘子张了张嘴,眼泪倒是滚落下来了,索性埋在丈夫的一身短褂里,两肩耸动,倒是阿大在船舱里喊了几声爹爹。

那鲤鱼入了水,当即潜到一洼一洼的纸钱底下,投梭般往远处去了。

倪嫂子追着道:“帮我捎一句给我家死鬼——下个月初八我就改嫁了,会记着带上小豆子,你在水底下记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省得气活过来——”

周先生也跟着把手里的胸针一放,那一串纸钱咕噜噜地往水下沉去,钱眼里吐出一串珠泪似的气泡,往各自的安魂乡去了。

这种寂静在江面上显得格外深邃,直到被一阵轰隆隆的电轮运转声所震破。

只见两条拖带着驳船的小电船,从远处驶来,恰好穿过几条小船之间,船底下滚起的白浪裹挟着白花花的纸钱,一时间竟然有些令人悚然的豪横之气。

船里堆着的都是盐袋子,前船还有女眷的影子,在船舱里出入,后船顶上则拿一支短竹竿,挑了一副日本国旗,又立了几个壮年男子,手中持枪,严阵以待,这时仿佛听到船下水流异常的动静,飞快掉转眼珠,往船边扎了一眼。

“呸,什么玩意儿?真是晦气!”

“罗管事,你出来看一眼!”

果然有个猿臂青年从船舱里踱出来,看了一眼,道:“是在水祭,这地方水匪多,死的人也多,都是些妇孺,没什么妨害。”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日本旗,叮嘱道:“过了白沙岨,就是北上去豫地的路了,水路还会变窄,又要经过几处水寨,这保命的东西还不能丢。”

上一篇:柠檬汽水 下一篇:瑶妹其实是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