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海中月(234)

作者: funny2333 阅读记录

半颗药。

“这是半天的分量。”梅老爷道,拿指头在黄纸包尾梢上用力一推,这一只失衡的砝码砸进了芳甸掌心里。

芳甸双腿一软,竟被砸得坐倒在了地上,捂脸痛哭起来,她在口中尝到一点腥苦,便打了个哆嗦,挣扎着爬起来,给四姨太喂了药。

郎先生给的药,确实是有效力的。芳甸盯着四姨太,见她从鼻子底下摈出一股浊气,那松弛的两腮肌肉渴水一般,猛然缩紧了,锁住了一点生机。

芳甸脸上刚露出一点儿喜色,便见四姨太闭着两眼,忽而惊悸地叫了一声,拿指头不停撕扯夹被的缝线。芳甸去抓母亲的手腕,却被挣开了,后者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芳甸,喜服裙上怎么有缝线?是一片布的,还是两片?千万不能是两片!”

芳甸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引着她痉挛的手指,去摸那条脏污的夹被:“妈,你再摸摸,是一片的。”

四姨太松了一口气,倒回到靠枕上,又道:“一片的好,是从一而终的兆头。芳甸,芳甸,我眼前发暗,你告诉我,喜服是什么颜色的?是哪种红?”

“比杜鹃更红,有......有凤穿牡丹的图样,就像罗姊姊绣的那样精细。”

“也比茜素更红么?”

“妈,你放心,”芳甸轻轻道,盯着枕巾上黑红色的血污,“是......血一样的红。”

四姨太脸上这才露出一个微笑:“芳甸,你爹爹还是挂念着你的,一定是他同郎先生提过了,凤冠来了么?凤冠霞帔,才是新娘子的样子。”

“就快了,”芳甸道,“妈,你先睡吧,睡一觉,就来了。”

四姨太呓语了一阵,终于平静下去了,只是时不时地呕血,药性在这具衰败的身体里层层递减,这种消退是望得到尽头的,芳甸从母亲的干瘪下去的双颊中,目睹了河床般荒凉的死亡。

她已经忘了时间,只有那半颗又半颗冷硬的药,是仅有的计时刻度。

郎先生正式接亲,是在第三天。

入夜的时候窗户吱嘎一声又开了,递进来一套喜服喜帕,上头照例压了一封黄纸,似乎为了取个成双成对的吉兆,里头破天荒地摆了两颗药。

“芳甸,赶紧换上,”梅老爷道,“郎先生那头要提前来了,虽然不合规矩,但我重新算过吉时,再过一个钟头也正适宜。”

“只有两颗药么?”芳甸道,“看起来不是个好价钱。”

“你当我是诚心克扣你们娘儿俩?你老子的药亦是从郎先生处匀出来的!就只这两颗,余下的,等你进了城,找他要去。”

芳甸搭在窗框上的手无声地握紧了,用力去扯那一身喜服,梅老爷忽而记起什么,将一个巴掌按在了药包上,笑呵呵道:“是了,怪我糊涂了,你娘今晚总不能跟着你坐车进城去,吃药的时间,我替你记着,隔十二个小时吃半粒,正好吃到你回门的时候。”

芳甸不再答话,只拿一把篦子用力梳头。她离蓉那会儿的齐耳短发已经养长了不少了,正没过耳垂,篦子刮得头皮生疼,她倒没什么知觉似的,仅拿指头将碎发抖开了。

“芳甸!”

芳甸这才抬起眼,轻声道:“你收着吧,爸,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

“照顾你母亲,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

“不,”她道,“我要你们一个月不进县城。”

梅老爷一愣,还道这是什么负气报复的小伎俩,只是哈哈笑了几声。

“一个月!”芳甸郑重道,忽而站起身来,胳膊肘正碰在窗框上,发出吱嘎一声响,那黄纸包嵌在喜服中,被轧了个正着。

喀嚓!

两颗药丸应声粉碎,芳甸脸色煞白,小心挑开来一看,里头那些碾碎了的药粉,被风一刮,亦漏出去了一小半。

她急忙以指腹将药粉扫拢了一些,又将黄纸折好了,道:“这药不能吃了,爸,你找郎先生换一份,药什么时候拿来,我便什么时候换衣裳,否则,我忧心母亲,即便跳车而死,也绝不跟他走!”

她是将话说绝了,抬手将窗户一合,眼泪已无声地淌了满脸。桌上静静躺着一柄剪子,刀尖淬了血,她用力握在手里,指腹扫过处,竟然泛着淡淡的荧光。

那是从她发上刮下的萤石粉,在灯下淬足了光。

她将剪子收在怀里,心中泛起凄凉的勇气,直到一缕微风掠动了她的头发。

这风里亦透出一股凛冽的血腥味。

滴答。

芳甸如有所感,猛然回过头去,只见门帘拂动,紧锁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道颀长人影就立在门边。

他反手关上了门。

芳甸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喉咙里如火烧一般,只能眼看着大哥单手托着一顶凤冠,向她转过头来,脸色煞白,双目却亮得逼人,霎时间压过了凤冠上摇荡的珠光。

上一篇:柠檬汽水 下一篇:瑶妹其实是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