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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51)

作者: funny2333 阅读记录

素贞端起盛糖饴的小碗,一勺一勺喂到梅玉盐嘴里,他仔猪似的哼哼,糖稀一路流到颤动的小圆下巴上。

他翻了一下眼睛,道:“围嘴兜呢?”

素贞拿手帕替他抿了一下,梅玉盐又道:“袁妈呢?怎么还不来?”

三姨太平时只顾吃斋念佛,亲情淡漠,对老爷亦十分不上心,幼子全丢给袁妈照看着,这老婆子扒高踩低的本事不差,对梅玉盐可谓殷勤至极,只是这会儿却不见了人影。

“你阿妈身上不舒服,袁妈去帮忙照顾了。”

梅玉盐张嘴接了一口饴糖,突然怪声道:“我知道,阿妈要生弟弟了。”

素贞道:“没有的事,可不许胡说。”

“我亲眼看见过,她把我的酸梅子都吃光了,还在痰盂里吐个不停,袁妈说了,这是害……害喜了,肚子里要钻出个小弟弟来了,”梅玉盐道,“生出来就要抢我的东西,是不是?”

素贞柔声道:“怎么会?你的东西谁也不会来拿,谁也拿不走。”

梅玉盐这才高兴起来:“贞姨,还是你当我好。”

素贞没说话,只是专心伺候他把一碗饴糖吃净了,又添了几颗山楂果脯,这才道:“小少爷,戒指里少了一颗鸽血红的,你见过没有?”

梅玉盐恍然道:“对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跳起来就往外跑,一面尖声叫道:“等我给你找回来!”

院子里风很大,接连几夜下雨,井沿的青苔发疯一般往外冒。

梅洲君近来总是口干,很想吃些时鲜,正巧连暮声那几箱云阳脐橙到了,就抱来吊在井里,一时连井水都透出森森的冷红色来。

这时送走了奉秋,又将戒指放回了原处,他捞了只红橙,一面赏玩井中月,一面慢慢剥着吃。

“这么冷的天,还吃橙子呢!”有个声音远远道,“大少爷好雅兴啊。”

梅洲君抬眼一看,六姨太拎着旗袍边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了,腮上被风刮出了宿醉一般的红,眼神里一半是馋一半是怕,因此显出黄鼠狼偷鸡般忐忑的情态来。

她上次被梅洲君镇住了,很是安分了一段时日,成天兢兢业业地同梅老爷那张胖脸腻歪,洗脸都能刮下两斤猪油来,岂是一个惨字了得。这时候见大少爷独处无聊,人如芝兰玉树一般,心道就是揩点油下来,也算是梅家给开了工钱,不由又打起小算盘来。

梅洲君道:“你也是好雅兴。”

六姨太存心套近乎,也去水里摸了一只脐橙,谁知道一沾手就打了个冷战,耍把戏般在掌心里团团抛将起来,叫道:“哎呀,好冷!”

梅洲君噗哧一声就笑了。

六姨太把橙子抛还给他,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儿,有的男人就像橙子一样,摸起来冷冰冰的,吃到嘴里才暖和。”

梅洲君充愣道:“不一定,也许吃进去就硌掉了门牙。”

六姨太跺脚道:“你这个人,就是不肯好好说话,怎么总是防着我?我这回来是有正经事儿,你的怀表还要不要了?”

梅洲君都忘了这茬子事,抬眼看她,只见她从襟口盘纽上拉出一只怀表来,托在掌心里:“瞧瞧,请的是最好的师傅,都给你修好了。”

梅洲君这只怀表配了翡翠表坠儿,比寻常女人家用的还精细不少,六姨太越看越爱,攥在手里,一双妙眼就跟两支灯泡似的,穷追不舍地照过去。

梅洲君正待开口,突然听见不远处脚步声作响,一转头就瞥见几个佣人身穿素服,从角门奔到天井里,各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却连口大气也没敢出,静得像一窝出来觅食的耗子。

末了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夫,拿草席卷了个人形,隐约露出一头茅草般的乱发。

梅洲君霍然起身,随手抓了一个道:“怎么回事?”

那佣人也没料到他在这儿,吓了一跳,道:“大少爷,是三姨太殁了!”

“怎么回事?”

“三姨太她,她傍晚的时候就不太舒服,强撑着去见了老爷一面,转眼就不成了,大夫说恐怕有什么瘟病,要赶快抬去烧了,”那佣人牙齿打颤道,“少爷,外头晦气,您也快回屋里避一避吧,别冲着您了。”

梅洲君放他去了,等几个人摸黑进了佛堂,才沉吟道:“不对。”

六姨太唏嘘道:“再对不过了,偷了人,都是立这个名目打死的。”

她摸着手臂上冷冰冰的金钏,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了,不由真心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大少爷,你爹这个人啊,心比这橙子还凉,摸不着底的,听我一句劝,离那地方远一点儿。”

她朝佛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片刻之后,那扇小门就吱嘎一声,慢慢合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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