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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71)

作者: funny2333 阅读记录

梅洲君蹲下身,悄无声息地拨开水面的白梅花瓣,正好碰上那人低下头来,相貌温文,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不是连暮声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今夜谢绝来客......看样子来得不巧。”

“少爷,这都四点半了,不论哪个戏园子都散场了。您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没歇过脚,要不然我们还是尽早回府吧,老爷还等着您呢。”

“四点半?我真是睡糊涂了。”

连暮声低头去看怀表,目光却忽然一凝。

在这一地动荡的积水中,梅洲君和他四目相对,这一眼是猝然撞上去的,落地却轻而无声,也像是此刻不合时宜的雨。

他愣住了,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那司机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有动身的迹象,忍不住道:“大少爷,这梅花有什么好看的?”

连暮声轻声道:“止渴。”

他还在旁若无人地看,睫毛一瞬不瞬,镜片上于是倒映出一对毛茸茸的月亮。

梅洲君心里忽然沉静下来了。

那目光像一只手,按定了他心中纷纷扰扰的弦。

这呆子再看下去,一旦被认出了身份,恐怕当场就要被抓去祭天。

他伸手在白梅树上一敲,花瓣裹挟着雨水,扑簌簌摇落在地,瞬间就将那目光冲散了。

也算是仁至义尽。

第48章

民国二十四年,四月十一。

申蓉火车站。

日已过半,天色依旧迟迟擦不干净,灰底子的旧缎上,攒满了絮状的黑云,那是凌晨没下完的雨,就连一线日光都是连夜赶工缝上去的,显出分外灰败的猩红。

申鹭扒着眼皮看了一会儿,同样灰蒙蒙的车玻璃上已经埋了他一个清晰可见的下巴印,一行口水在窗边上积成了小洼。他下意识捞了一把胸前的照相机,慌忙去擦镜头前盖。

好险!

一颗心还没放回去,他就吃出了满嘴的苦味,鼻孔又酸又胀,忙不迭地呸了几声。

这三等车厢紧贴着火车头,是顶在前头吃煤灰的,人人都灰头土脸,仿佛竹笼里闹哄哄的鸡鸭。他赶了凌晨的车次,一路上又被闹醒了好几次,这才睡出了一副死猪相。

邻座那股鸡屎味在他身上黏了大半天,已经发酵出了面饼一般的浑厚,能够尝出咸淡了。

他把脸撇到车窗上,刚要开口痛斥,对方一条孔武有力的胳膊已经架到了他身上。

申鹭说:“先......先生,你这个卫生......”

邻座擤了把鼻子,骂道:“他妈的,哪来的鸡屎味!”

申鹭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一路上坐在他身边的,分明就是个干瘦的庄稼汉,把鸡食篓子堆了满地,一晚上不是咳嗽就是跑茅厕,把他折腾得不胜其烦——这时却成了个魁梧的青年!

魁梧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忽而将脸一腆,道:“实在站累了,挤一挤,挤一挤......”

“这座有人,喏,东西还丢着呢。”

“有人?”魁梧青年转了转脖子,道,“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他回来,先借我歇歇脚。啧,这都到站了,怎么还不让下啊?”

“到站了?”

申鹭一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起来。但他旋即发现,到处都是一条条惊异转动的脖子,还有人扯住列车员,高声问些什么,列车员斗鸡似的又压回来一头,叉着腰大骂起来。人的体味黏连不分,像散了黄的鸡蛋那样浑浊地回旋,私语声于是苍蝇般一层层铺在上头。

火车确实是停了。

申鹭一托眼镜,摸了个空,又慌忙在硬木板座底下摸索起来。

那青年有心套近乎,一伸手就勾到了眼镜腿儿,再拿手掌一扫——一只圆圆的鸡食篓子当先一步滚出来了,那恶臭瞬间就冲破了封泥,撞进了申鹭的鼻孔里。

他没忍住,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又是这种鸡食篓子!

青年捏着鼻子,怪叫道:“怎么这么臭!”

他还不信邪,一手抓开了竹编的盖儿,里头都是拌了谷糠的花生麸,混了厚厚一层灰白色的鸡屎,还拿手抓匀了,难怪是这种味道。

“阿嚏——有病吧,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魁梧青年被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把竹篓一脚撇进了过道里,谁知道这底下还漏着黄白的油脂,这么会工夫就在地上结成了一层酸溜溜的圆壳。

申鹭拿袖子抿干净镜片,戴上了,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可能是鸡屎白,治伤用的。”申鹭道,“六点十分了,糟了,早就该到了,怎么还不能下车?”

这班车早上十点多就该到了,只是碰上枕木抢修,在路上耽搁了个把钟头,现在又被堵在了车站,他有要事在身,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怎么能不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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