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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128)+番外

所以朱翊钧登基两年之后,就开始着手改革三大营的现状,这个决定得到了朝廷众臣的支持,但是究竟怎么改革,各有各的意见,曾经争论过一段时日,后来还是朱翊钧拍板,谁也不要管此事了,朕来筹划,先把方案定下来再说。

若换了刚登基的皇帝,只怕众人都不会信任,可朱翊钧一直以来的沉稳表现,都渐渐让人信服,张居正和赵肃都是赞同改革军事的,首辅次辅都没意见,其他人更无二话。

三大营因是皇帝亲兵,混杂了许多靠关系吃闲饭的,朱翊钧一接手,首要就是淘汰老弱病残,引入精锐新兵,为了奖罚分明,还制定了推荐制度,规定各地军队若有表现优良,战功卓著的,可以推荐入三大营充任参佐、副将等官职。

其次是以戚继光的《练兵纪要》为范本来训练士兵,朱翊钧是皇帝,不可能时时亲力亲为,这桩事情就交给了谭纶,谭纶年事已高,本已告老还乡,但朱翊钧将他留了下来,让他领着兵部尚书和太子少保的荣衔,兼领此事,以谭纶的威望和才干,自然压得住那些不同的声音。

第三则出自赵肃的提议,由于他的进言,皇帝对神机营格外重视,从为数不多的军费支出里抠钱出来,甚至从内库里拿钱补贴,装备神机营。这个时候,明朝已经有了火绳枪,而且早在明初,就发明了三段式射击法,加上嘉靖二年从佛郎机人手里缴获来的大炮加以改进仿造,其威力不可小觑。

三管齐下,事隔一年有余,练兵已经小有所成,像朱翊钧这样几乎每个月就过去看一次的人,也能瞧出这支军队与以往大有不同。

朱翊钧站在高坡之上,与赵肃并肩而立,看着下面平地一片杀伐之声的演练。

“你看如何,改革可有成效?”

赵肃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朱翊钧没笑:“可朕看你眉间并不舒展,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这人眼神怎的如此之利,赵肃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好啦,你就算说他们只是花拳绣腿,朕也不会生气的。”皇帝没意识到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邀功撒娇,一如小时候。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在想,成祖创立三大营时,兵强马壮,到了后来,却兵弱马疲,一蹶不振,究其原因,却由君上决定,主明则兵强,主暗则病弱。”

朱翊钧闻弦琴而知雅意:“你是担心朕百年之后,后继之君无能,又把这支强兵糟蹋了?”

赵肃道:“陛下英明。”

“你所虑的,也不无道理,”朱翊钧沉吟:“其实朕早就想过重修律法,如今大明律,有许多疏漏之处,如诏狱,便有不少忠良之士惨死其中,却是大明律里没有的,像兵不可废,重视兵事,兵律里也不曾明文规定。”

赵肃道:“天子之言即法,明律可以约束得了百官百姓,却约束不了帝王本身。”

朱翊钧一愣,咬牙:“那朕就制定一部让后世子孙亦得遵守的律法!”

赵肃笑道:“陛下英明。”

“肃肃……”

朱翊钧挨近了些,拉住他的手,见他没有挣脱,心头一喜。

侍卫隔得远,两人都系着宽大披风,又挨得近,即使执手,也无人瞧见。

“朕自小受你教导,又阅人无数,知道你的胸怀不着眼于当下,而在于千秋万代,朕虽不如你目光远阔,可朕能为你荡平前方阻力,为你铺开光明大道,让你一展心中宏图,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就尽管放手去做,无论如何,朕都会在后面支持你!”

赵肃动容,侧首看去,那人正笑得温煦,双眼却亮晶晶地瞅着他。

两世为人,历经人情冷暖,何曾遇过这样全心全意,毫不作伪的依赖和信任,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帝王。

他有些失神,半晌才问:“陛下信我?”

“为何不信,你我半生相交,难道你是什么人,朕还不了解么?”朱翊钧将他的手抓紧了些,“古有秦孝公对卫鞅,今有朱翊钧对赵肃,朕对天立誓,此生当不负君!”

赵肃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良久,方低声道:“赵肃,亦不负君。”

这算是间接回应自己的情意了?朱翊钧眨了眨眼,惊喜万分,激动过度之下,反倒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彼此紧紧挨着,与他一同望向远处。

站得远远的张宏不经意抬首,被云层投射下来的阳光刺得微眯起眼,却见君臣二人伫立山顶,衣袂飘然,袍角应风而起,俨然已是交缠在一起。

第109章

从三大营回来,赵肃刚到家,赵吉就跑来和他说,刚刚有人来拜访过,还不止一拨。

“都是谁,留下名帖没有?”

“留下了,大人瞧瞧。”

“嗬,还不少。”赵肃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足有三四张。

吴维良从别院走出来。“大人可要见见他们?”

“许国,魏学曾,张廷臣,王锡爵。不是我推荐的,就是旧识好友,”他摇了摇头,“这当口见了,明摆着让别人抓把柄,等廷推结果出来再见也不迟。赵吉,从今儿起,闭门谢客。”

“诶!”赵吉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去吩咐了,如今他与连翘的好事将近,脸上镇日都是喜气洋洋的傻笑。

走至半途,突然一拍脑门,折返回来:“大人,晌午的时候还有个人来访,长得银发碧眼,要不是他会说人话,我差点以为是妖怪,让人乱棍打出去了。”

赵肃一听就知道是范礼安,自己回来之后忙得抽不开身,倒把这人给忘了,范礼安人生地不熟,闷在官驿那么久,也是为难他了。

“我认识此人,以后要是他还来,就请人进来。”

赵吉道:“他托我问问大人,什么时候带他入宫?”

“知道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赵吉应了一声,又朝着他嘿嘿嘿地笑,赵肃莫名其妙,笑骂道:“怎么,要成亲高兴傻了?”

“嘿嘿,小的不打扰大人了,牡丹姑娘正在内院呢!”他说完,一溜烟跑了。

赵肃更加莫名。

打发走赵吉,他径自走向内院,正好与牡丹打了个照面。

“大人!”牡丹连忙敛衽行礼。

赵肃点头,这几年来,牡丹尽心尽力照料两个小娃娃,他是看在眼里的。

牡丹、海棠、连翘、芍药四婢之中,不安分的芍药已经被赶出去,海棠在老家随侍陈氏,留下连翘和牡丹在这里打理内宅,连翘泼辣爽利,又与赵吉互有情意,已经和赵肃禀告过,打算过些日子就成亲,只有牡丹性情稳重,却至今未有归宿。

“大人,夫人自老家寄了信过来。”她双手把信笺递上。

赵肃接过信,又听得她道:“夫人还捎了口信给奴婢。”

仿佛还有未竟之语,牡丹却没有说下去,赵肃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倒让牡丹双颊飞红,忙垂下头,低声道了一声告退,便匆匆离去。

赵肃边走向赵耕赵耘住的里屋,边拆开信。

信的内容不多,无非是说婆婆陈氏身体康健,又问候他和孩子们的身体,末了才道,妾身因病无法随侍夫君左右,已是犯了七出中的“有恶疾”,幸得夫君仁厚没有休弃自己,听闻赵肃几年来独居京城,身边少了妾室,而婢女牡丹虽出身不显,但胜在温柔持重,能代她操持内务,所以想让赵肃先收了牡丹为屋里人,等牡丹有子,再晋为姨娘。

赵肃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边小皇帝刚向他剖白心迹,那边朝堂上正因廷推的事情闹得热火朝天,他还要主持工部事宜,哪来的空余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再说对牡丹,他只当是一个足以托付信任的家人来看待,完全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脑中灵光一闪,记起刚才赵吉和牡丹的异样,心知想必两人都已经听到些风声。

他正琢磨着怎么给牡丹找一门亲事,一边迈入门槛,两个矮小人影就扑了过来,一人抱住一条大腿。

“爹爹!”

“爹爹!”

赵肃一笑,一边抱起一个,哎哟一声:“太重了,爹吃不消了,两头小彘啊,可以拿去称重宰了下锅!”

赵耕仰头:“阿爹,彘是什么?”

“彘是猪,汉武帝刘彻的小名就是彘,说你是头小猪!”赵肃捏捏他的鼻子。

小娃娃不乐意了:“我不是猪,猪是赵耘!”

赵耘乐呵呵地笑,也不反驳。

两人虽然是同日所生的孪生兄弟,但性子南辕北辙,极好分辨。

赵耕出生早半个时辰,胆子大,也活泼,毫不怕生,跟个话唠似的,逮住谁都能叽叽喳喳说上半天,就连对着朱翊钧也不例外,亏得朱翊钧能放下帝王之尊耐心跟一个小娃儿说话,两人居然还颇为投契。

弟弟赵耘则是哥哥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性子憨厚,说不还口,打不还手,指不定哪天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着数钱。

赵耘问:“爹爹,说你要娶姨娘拉?”

赵肃挑眉:“谁说的,牡丹吗?”

赵耕抢着说:“是我们躲在柱子后面听见赵吉说的!”

“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吗?”赵肃拧了他的脸颊一把,痛得赵耕哇哇叫,却还锲而不舍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