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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145)+番外

朱翊钧搂着他,微微一笑,十分满足。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张宏的声音。

“陛下,陛下?”

朱翊钧低头,见赵肃没被吵醒,才稍缓不悦。“什么事?”

“赵管家有事求见大人呢,说外头那人又来了。”

“什么人?”

“翰林院编修沈大人。”

朱翊钧正想说话,怀中的赵肃一动,似乎听到这个名字而清醒了几分。

“……我去见他。”

朱翊钧原本就因弹劾的事情,对沈懋学没什么好感,这下子更是老大不高兴。

平时就知道闯祸,心高气傲,急功近利,结果真等到出了事,才知道来找座师,朕珍而重之的人,被你当成什么了?

“你别动,朕去见他。”

“不可,哪有陛下去见客,主人躲起来的道理?”赵肃这会儿彻底反应过来了,挣扎着下床。“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天天在门外候着,沈君典为人虽不怎样,名分上还是臣的门生,总该去给他说个明白,否则臣这个当老师的,反而失之仁厚了。”

“那好,朕也一道去!”朱翊钧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给他个教训。

“陛下。”赵肃语调不高,却能听得出里头的不赞同。

皇帝没辙,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朕就在屏风后头听,总可以了吧?”

像小孩儿似的。赵肃好笑,最终还是答应了。

沈懋学跟着上折弹劾张居正,初时震动朝野,名闻天下,听到旁人赞自己卓有风骨,心头还颇为得意,但随着时间推移,事态渐渐严重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这一步棋完全走错了。

再怎么怨声载道,张居正也是三朝元老,根深蒂固。烂船尚有三寸钉,何况张居正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上有皇帝倚重,下有党羽无数,连座师赵肃也不愿得罪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他们区区几个芝麻小官的弹劾而倒台?

怪只怪自己听信蛊惑,走了昏棋,眼看穷途末路,谁也救不了自己了,只能回过头来,求助于座师赵肃。

然而老师似乎也恼了他,一连几天,他都在这里等着,却只得到府邸主人病重不起的回复,不肯接见他,沈懋学心灰意冷,一面埋怨着拖他下水的吴中行赵用贤等人,一面又恨赵肃不肯帮他,正想离去之时,却听到赵肃愿意见他的消息,顿时喜出望外,忙跟着来人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包子:沈懋学,你嫌命长了,嗯?电灯泡什么下场,你的知道?

沈懋学:我真的不知道陛下会出现,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说:我不玩了!(泪流满面)

第127章

沈懋学本以为赵肃病倒只是借口,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是脸色苍白,倦意浓重,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吓了一大跳,到嘴的话只能变成:“老师身体可还好?”

赵肃摆摆手:“无妨。”他只觉得浑身无处不酸痛难受,挪了挪身体,又换了个姿势,底下是软榻软枕,但还是不如躺在床上舒服。

唉,真是今生的孽障,偏生不起半点火气怨怼。

见他不欲多说,沈懋学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而且他忽然发现自己上门求人,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如今主人带病出来见客,反倒显得自己失礼了,一时就有点尴尬起来。

然而自己的处境自然才是头等要事,他扯了会儿闲话,便迫不及待进入正题。

“还请老师救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赵肃轻咳一声:“此话从何而来,起来慢慢说罢。”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赵肃也是因此才赋闲在家,又怎么可能不知?但他装傻,沈懋学知道这是怪自己没有事先与他通气,只得捺下性子,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都怪学生年轻气盛,先前没有和老师商量一声,就擅自行动,还请老师原谅!”

只怕不是年轻气盛,而是急着扬名立万。赵肃道:“你一片热血,为国为民,出发点本是好的,只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只怕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这是不愿意出头的意思了,沈懋学着急道:“学生都是受人蛊惑,才会联名上那份折子,这不是学生的本意,还望老师明察!”

做了事情,却不肯担当,口口声声都是别人的责任。

赵肃对他早已失望,淡淡问:“那蛊惑你的人是谁?”

“是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当时他们漏夜到我家中,说张居正不肯返乡为父守丧,此等行止,不忠不孝,愧为首辅,竭力怂恿我一道上疏弹劾。”

“这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是,当时学生就只见过他们两个。”这是实话,在这件事情闹大之前,沈懋学没往深处想,现在回头一看,这两个人,明显也只是被借来杀人的刀罢了,真正想要对付张居正的人,必然不是他们。只可惜沈懋学在朝廷根基尚浅,也不大明白这里头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想来想去,也推敲不出幕后那个人是谁。

“罢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情已经上达天听,得由皇上亲自决断,我帮不了你了。”赵肃脸上倦意更浓,连唇色也略略发白,明显不耐久坐,想送客了。

这是沈懋学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怎么甘心就此错失?

“以张大人的性格,必然不会放过我的,老师,您便眼睁睁地看着学生去赴死么?明明我才是状元魁首,却在您心里,总也比不上曾朝节他们,何以学生无论做什么,都不得老师欢心!”沈懋学越说越是激动,忍不住泄露了些许怨愤的情绪。“而曾朝节什么也没做,却能得老师委以重任,倚为左右臂膀?!”

赵肃也不恼,反觉得他可怜可笑。

只是他还没开口说话,早已有人在屏风后面听得不耐,大步走了出来。

沈懋学抬头一见来人,吓得魂飞魄散。

“陛,陛下?!”

朱翊钧冷笑连连:“沈大人,牢骚可真不少啊,照这说法,你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了?”

“臣惶恐,臣不敢!”

“朕看你胆子大得很,还在赵先生面前,说张先生睚眦必报?你这是想挑拨两位师傅的关系,还是想陷赵卿于不义?”

“臣不敢!”

“此事如何,自有朕处决,你不在家静思己过,反倒跑来这里,求你老师救你,既然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他人施救,莫非是觉得朕的处置不会公平?”

“臣不敢……”沈懋学彻底傻眼,仿佛就只剩下这句话了。

“出去吧,朕不想再看见你了。”朱翊钧挥挥手,正眼也不看他。

偏偏先前自己说的话,都一字不漏让皇帝听见了,沈懋学百口莫辩,面如死灰,也不知最后自己后来是怎么告退的。

朱翊钧瞧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皱眉道:“当初是朕失察了,竟就让这种人当了状元!”

赵肃揉揉眉心:“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不一定就会做人,细论起来,沈君典也无大错,只是不会审时度势,平白被人当了那把杀人的刀。”

朱翊钧关切道:“你倦了?再回去躺会儿吧?”

赵肃苦笑:“昨日和陛下说火器的事情,好像还没说完呢……”

话虽这么说,他眼皮却是重了些。

“那个迟些说也行,走,我扶你去歇会儿。”

“陛下该回宫了吧,要不太后娘娘该担心了。”

朱翊钧凑近他:“这借口找得可不好,你是怕我多折腾你几回吧?”

赵肃被他热气一呵,耳根有些发痒,身体下意识一退,结果腰眼撞上旁边的扶手凸起,又扭了一下,生生倒抽了口凉气。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伤上加伤了。

朱翊钧也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摸:“没事吧?!”

“没事……”赵肃刚刚一动,表情就有点扭曲。

朱翊钧忙按住他:“你别动了,千万别动,来人,来人!”

他紧张的声音活像这里发生了命案似的,守在门口的张宏和侍卫想也不想就往里冲,结果张宏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后面的侍卫刹不住,也不轻不重碰到他,正好把张宏撞得往前栽倒,摔了个鼻青脸肿,比闪了腰的赵大人还严重。

赵肃、朱翊钧:“……”

不多几日,皇帝那儿便下旨,对这件事情作出处理。

张居正丧父夺情,是出自上意,非本人所愿,此处不作惩处;吴中行、赵用贤等人,罔顾上旨,诋毁首辅,不尊座师,罢黜官职,永不录用;沈懋学其余一干人等,降职留用,但大家都清楚,他们的仕途,除非张居正下台,否则很难再有升迁之日了。

原本的历史上,吴中行与赵用贤将会受到廷杖,其中吴中行因伤势过重被截肢,赵用贤被流放,而沈懋学因为立场不坚定,临阵退缩,与张居正之子攀上关系,而免遭刑罚。

如今,明朝源远流长的光荣传统——廷杖,早在万历三年就明文取消了,所以这几个人的处罚结果,实际上是要轻很多的。

对于廷杖,明朝官员不仅不痛恨,相反还趋之若鹜,因为谁受了廷杖,那就意味着你仗义执言,敢于得罪皇帝,立马名扬天下,哪怕被廷杖死了,也能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的一笔,何其幸哉!

这些人并不知道历史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所以廷杖虽然取消,但这个处理结果,显然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张居正觉得太便宜他们了,而更多的人认为张居正这是太过霸道,以致于连他的学生都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