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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9)+番外

阴谋。

果然,嘉靖帝微微眯眼:“放榜出来之后,那些名单上面,就没有一两个可疑的?别是有漏网之鱼,到时候殿试之日,朕可不想看见这些靠着腌臜手段爬上来的人!”

这句话有点严厉了,严嵩忙道:“老臣也看过那些卷子,写得大都还是不错的,不若挑前几名的呈给陛下瞧瞧?”

嘉靖帝点头:“也可。”

卷子呈上来,嘉靖刚接过手,便听见严嵩道:“臣老眼昏花,也没按名次排,随意就把前几名的卷子都混在一起了,请陛下宽宥则个。”

嘉靖也不在意,嗯了一声,随手拿过最上面的一份,扫了几下:“中规中矩,倒还可以,叫赵肃,嗯……此人名次若何?”

“回陛下,此人排在第四。说来也巧,提起赵肃,老臣倒想起近来一段佳话。”

“喔?”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裕王府小世子冬至夜在外走失一事?”

“自然记得。”也就是那件事之后,嘉靖便对这唯一的小孙子少了几分看重,堂堂王爷世子,岂能贪玩乱跑,再说了,裕王府的下人也是死的,居然没牢牢跟住主子,也幸好没出什么事,否则后果堪虞。

他可真是有点冤枉孙子了,小孩子这个年纪,哪有不好动活泼的,何况被拘久了,自然更加如出笼之鸟,嘉靖自己这点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当时的兴献王府里野成什么样呢。

严嵩笑着接道:“原来最后把小世子送回去的,就是这位赵肃,之后他与王爷、裕王府的几位师傅都相交颇深,这回朋友变师生,可不就是一段佳话?”

嘉靖帝听完,面上不辨喜怒:“是佳话,还是别有内情啊?”

严嵩愣了一下:“陛下何出此言?”

嘉靖淡淡道:“你去查查这个赵肃,看这次考题泄露与他有无干系?”

严嵩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啊?陛下,这……”

看着他须发皆白的模样,嘉靖缓了口气:“你让锦衣卫去查,把结果报给朕便可。”

“是。”严嵩颤巍巍低头领旨,高高拱起的宽袖遮住了表情。

目送着严嵩离去,嘉靖幽幽道:“若此事查出与裕王有关,朕该怎么处置?”

这话与其是说给身边的黄锦听,倒不如是说给自己听。

见黄锦没有吱声,嘉靖道:“黄伴怎么不说话?”

黄锦暗自叫苦,只得道:“圣明不过天子,陛下已有主意,何须奴婢多嘴。”

这位主儿看似什么事都不管,实际上除了修炼的时间之外,他基本都在批奏折,一本接一本,从来没有漏看过,人强势,主意也大,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杨廷和到张璁,从张璁到夏言,再从夏言再到严嵩,内阁首辅们来来去去,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帝陛下却岿然不动,兀自修他的仙,吃他的丹,没有人能从他手上讨得了好。

只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黄锦跟在嘉靖身边几十年,看着他和大臣们斗法,看似把下面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实际上嘉靖的多疑和对权柄的看重,却往往会成为别人利用的武器。——皇帝聪明,底下也个个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这件事情,牵涉到科举、徐阶、裕王,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而且看皇帝的模样,竟似已经怀疑上儿子了,这种情况他说什么都是错,只能沉默。

谁知嘉靖很不满意他的搪塞:“少用这种话来敷衍,平日里朕听这些话还听得不够?”

黄锦作势掌自己的嘴,哎哟一声:“陛下别恼,都是奴婢的错,您这才刚服下药,仙师说了,心境要平和!”

嘉靖扑哧一笑,瞪了他一眼:“就你这老货会哄人开心!”

见皇帝脸色转好,黄锦便道:“这事儿牵连太广,奴婢琢磨着,如果与高师傅有关,他又何必换考题,若说与高师傅无关,这……”

这未免也太巧了。

先前的主考官是袁炜,袁炜急病,这才轮到高拱,这几十年京城从未有过会试舞弊,怎么摊到高拱头上,就出了这档子事?

说句诛心之论,裕王府俸禄不多,皇帝对儿子又不大方,裕王缺钱之下兵行险着,让高拱散布考题敛财,而后又临时改换考题,把责任摘得一干二净,这不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高拱任任主考官,居然还是徐阶推荐的,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儿子缺钱,老子不管,自己解决,但儿子想把手伸到科举场上,还有结交大臣的嫌疑,这就不能饶恕了。

想必皇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要求严嵩去查。

黄锦脑袋转了一圈,自认为把皇帝的心思摸了个七八分,这才笑道:“其实这里头关键就在于那个赵肃,如果此人确有才学,卷子不是事先得知,也不是找人代写的,能得高师傅他们青睐,也算合理。”

嘉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越老越滑头了,想两边都不得罪,又在朕这里讨好,是不是?”

黄锦笑道:“奴婢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瞒着万岁爷,奴婢只是想,底下的人专心做事,别闹事儿,万岁爷才能安心修炼!”

嘉靖点点头,叹了口气:“也就你还有这份心,外头那些人,都巴不得朕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管呢!”

听这意思,像是还要查下去呢,果然天家无父子。

黄锦暗暗揣测,忙又回话安慰皇帝。

锦衣卫的办事效率很快,没过两天就有结果了。

他们找到赵肃的书童赵榕,经过问讯,赵榕亲自指认,赵肃确实事先知道了考题,只不过事关重大,不是一个小书童能了解的,所以赵榕也不知道赵肃是从何处得到考题的。

嘉靖自然大怒,让他们抓了赵肃,问出实情。

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锦衣卫找上门,把赵肃被带走。

元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第一次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诏狱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上回来探望赵暖的时候,赵肃就体验过了。

没想到还没把赵暖弄出去,倒是自己先进来了。

而且罪名比起赵暖,那可大多了。

赵暖在大理寺门口大闹,骂鄢懋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碰上机缘,随时都能放出去,又有刘守有关照,所以赵肃才没有过多担心。

但现在自己则不同了,私通考官,考场作弊,最轻也要被杖责,然后逐出考场,永不录用。

赵肃莫名其妙被冤枉,莫名其妙被关进来,他甚至不知道赵榕为什么要指认自己。

昏暗的牢房里,他坐在长条板凳上,对面坐的是冷着脸的锦衣卫,陌生面孔,一张脸面无表情。

四处墙上挂着镣铐和刑具,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无,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就吓得什么都说了,可是赵肃还保持了起码的冷静,这让那个负责审讯的人也不由高看了他几分。

“你可知罪?”

第31章

“在下不知何罪。”赵肃看着他,如是道。

那人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诏狱想要的口供,从来没有问不出来的。”

锦衣卫手眼通天,自己无权无势,硬顶是完全于事无补的,要示弱,不能逞强。赵肃这么对自己说,然后软了口气:“这位大人,不是我不招,实在不知所为何事,能够告知一二?在下的老师与指挥使刘守有大人相交甚笃,能否劳烦通禀一声?”

对方脸色不变,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刘大人也救不了你,这是万岁爷亲自吩咐下来的案子,我们也只是照章办事。”

赵肃心头一跳:“请大人明示。”

“圣上下旨追查会试舞弊的案子,你的书童告发你私通考官,买到考题,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

那人盯着他,目光灼灼:“别说我不给你一条活路走,你要是承认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杖责,要是不承认,可就得用些手段让你说实话了。”

赵榕是花了二两银子在酒楼买了所谓的考题,但那与自己没有关系,后来考场中途也换了考题,赵肃更加不可能作弊,私通考官这种罪名,完全就是子虚乌有。

但为什么赵榕要指认自己,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时买考题的人也很多,对方怎么就偏偏查到自己头上来了?

所有的问题全都涌了上来,还有刚才这个锦衣卫说的话……

赵肃蓦地抬起头:“你们想让我招供,然后牵出高大人他们?”

牵出高拱,背后的裕王自然也跑不掉,连带徐阶也会被连累。

借赵榕的手,扯出他。

借他这个无名小卒,再除掉高拱。

借高拱,牵出裕王和徐阶。

好大的一个局,好大的手笔。

“你不笨,可是聪明没用对地方。”对方微微冷笑,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按在赵肃的肩膀上。“年轻人不要太过硬气,有些事情,还是要看明白点的好。”

“我的书童被你们严刑逼供,抵不住,所以选择指认我?”

“这世间不是每个人的骨头都很硬,你的小书童已经很不错了,挨了三十鞭才肯招供。”

赵肃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如果我不肯指认高拱,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吗?锦衣卫不是只为皇上办事的么,什么时候为人走狗供人驱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