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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60)+番外

“大伴说,成了亲之后,就要生儿育女,还要抚养他们长大,教他们诗书礼仪,那这样的话,肃肃你不就不能陪我了吗?”朱翊钧看着他,脸色很认真:“我不想你被抢走。”

赵肃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朱翊钧见他没有回答,愈发把事情当真了,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可又想起赵肃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好抽抽鼻子,两眼水汪汪地瞅他,又道:“父王有美人儿,母妃有弟弟,我只有你了。”

赵肃捕捉到中间那句,微微诧异:“李妃娘娘有喜?”

朱翊钧点点头:“大家都很高兴,父王还说一定是弟弟,大伴说母妃要养胎,不能轻易去打扰。”

赵肃曾经以为,像朱翊钧这样,虽然生在王侯之家,但作为裕王独子,又是受宠的侧妃所生,理当受尽万千宠爱,事实上,裕王确实非常喜爱这个儿子,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未委屈过他,但是裕王本身喜欢玩乐享受,三天两头看不见人也是常事,更不可能手把手教导朱翊钧了,而李氏出身贫寒,虽然飞上枝头,成为王爷侧妃,却对朱翊钧的要求越发严格,生怕别人因为她的出身而说她小家子气,不会教子。

在这种情况下,要说父母关爱,实在少得可怜,所以朱翊钧对朝夕相处的赵肃才会如此依赖和看重,对他来说,赵肃不仅仅是老师,还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父亲和玩伴的角色。

那语气很哀怨,听得赵肃又心酸又好笑。

“我不会被谁抢走的,我永远会在你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他轻轻抚着小孩儿的背,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朱翊钧听了这话,才又高兴起来:“肃肃说话要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子曰,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子又曰,言必信,行必果,子还曰……”他把自己读过的典故全背出来。

“……”赵肃投降。

妥协的结果是,被缠着又去外头买了一大堆零嘴安慰他,才把人带回去,那时候裕王府上下早就鸡飞狗跳了。

等赵肃回到家,已经是夜色降临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点起烛火,赵暖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赵肃和陈洙虽然当了官,却还像从前一样,和赵暖住在一起,他们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闲暇时三个大男人聚在一块儿,一壶小酒,几碟小菜,对月胡侃,也是乐事一桩,可惜随着赵肃和陈洙入了翰林院,赵暖从诏狱出来,又忙着生意之后,这种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赵肃先去了陈洙的屋子,敲了几下,没人应,便径自推门而入,接着月色,依稀瞧见床上被子隆起,像是躺了个人。

点了烛火,走近一看,还真是陈洙在睡觉,只是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很烫。

他的书童呢,怎么放着主人在这儿也不管?赵肃皱了皱眉,拧了一条湿布巾过来放在他头上,又去灶房里生火下米做饭。

陈洙是被一阵饭香刺激醒的,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又干又涩。

迷迷糊糊想爬起来喝水,却发现四肢无力,还咳嗽连连。

颈子被稳稳地托住,扶起来,温水从外面涌入微微张开的嘴巴,水不冷不热,刚好。

陈洙忍不住喝了许多,浑身觉得舒坦一些,这才慢慢睁开眼。

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一口还没咽下的水差点呛了出来,他脸色涨红。

“咳咳咳!”

“没事吧?我熬了粥,等会凉了先喝一些,我再给你抓药去。”

“不用了,这个时辰药铺早就关门了,我躺会就好。”陈洙摆摆手,“怎么是你?”

赵肃在床边坐下,闻言挑眉:“怎么不能是我,我听元驭他们说你病了,本想早点回来,结果被小世子绊住,早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说什么也要赶回来的。”

陈洙苦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兴许是昨晚吹了风,我身体素来很好,极少生病的,你别管我了,快进屋歇着吧,怎好劳你来服侍!”

“男人大丈夫,少婆婆妈妈的,你要真想让我走,就赶紧养好病!”赵肃觉得他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自觉过了头,自己的事情从来不用别人操心,朋友的事情他也成天想帮忙。

陈洙被他这一说,只好脸色赧红重新躺下。

赵肃见状,忍不住调侃:“我喂你喝个水,你也脸红成这样,将来娶了媳妇可咋办,那不还得夜夜相对无语?”

陈洙早就习惯了他私底下的恶劣:“你且慢取笑我,我看你现在麻烦比我还大,陈家小姐和陆家小姐,想必发愁得很吧?”

有些话对着申时行他们可能不大好说,面对陈洙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赵肃叹了口气:“知我者伯训也,这两边的亲事,若真说起来,还是陆大人家的好一些,但是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我不希望别人觉得我是在攀附徐阁老这可大树。”

陈洙不明白他为何对徐阶心存忌惮。实际上这个时候,徐阶的名声在朝廷和士林中都非常好,一方面他为了对付严嵩,隐忍多年,但现在严党已经渐渐失势,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他也不再小心翼翼,反而经常公开和严党对着干,逐渐博得其他人的好感,另一方面他这些年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也保下不少人,种善因得善果,这些事情现在都开始显露出效果,被他保过的人也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包括陈洙在内的翰林院众人,自然也对徐阶抱有好感,在他们眼里,这位为人和蔼的徐阁老,可比严嵩父子好太多了。

相比之下,赵肃的理由却说不出口,他总不能告诉陈洙,如果真娶了陆家小姐,以后自己就会变成夹心饼干,左右为难吧?

于是只能随便扯个理由:“我只是不希望让自己背上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名声。”

陈洙蹙眉,倒是很认真地在帮他分析:“那如果娶了陈家小姐,就更摆脱不了这个名声了,以陈大人的学识资历,将来是有可能入阁的,届时你要是作为他的孙女婿,确实会惹人诟病,说不定他为了避嫌,也不会举荐你。”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令堂没有先帮你订下一门亲事,否则你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肃灵光一闪,却被他这句话勾起一个主意。

陈洙说得没错,父母之命难违,如果母亲帮他订下亲事,那么饶是徐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过这件事情,还得等他与陈氏商量过后再下定论。

一有主意,心情也好了很多,赵肃瞅着陈洙,笑盈盈道:“可惜了伯训兄如此善解人意,却不是祝英台,否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娶你为妻的。”

陈洙先是愣愣的,然后慢慢反应过来,脸色也逐渐涨红,最后红得快滴出血来。

赵肃又是一阵大笑。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因兴化大捷,戚继光大败倭寇,平定闽、浙两境,被巡抚谭纶上奏引为首功,升为福建总兵,镇守全闽。

同年十二月,朝廷禁辽东海运。大家早已习惯朝廷时不时来个禁海,相比皇帝的病情,这条措施反倒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只有赵肃千方百计找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典籍来查看。

嘉靖四十三年二月,戚继光又败倭寇于福建仙游,擒斩数百人,大获全胜,残余倭寇逐渐流入广东。

此时,春暖花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嘉靖帝的身体似乎也有了起色,在久违了大半年之后,第一次召见了内阁大臣,而后又出现在百官面前,破天荒地举行了一次早朝。

徐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48章

徐府。

张居正捧着南京山东道御史林润的折子认真看着,手微微有些发抖,不小心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徐阶看在眼里,只是一笑:“怎么,高兴?”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自然是该高兴,学生还未恭喜老师呢,陛下的病一好,倒严的时机也就到了,再加上这封奏折,端的是十拿九稳。”

“哦,何以见得?”

“陛下原先就对严世蕃不满,只是碍于严嵩的情分,才一次次放过他们,这回我们去江西查严家的人也回来了,证据可都在林若雨这封折子上写着,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心,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盅惑人心……此间字字句句,必然正中陛下心病,还愁扳不倒严党么?”他神色肃然,朝徐阶拱手道:“老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请不要再犹豫了。”

徐阶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门生眼里多了赞许之色:“能当机立断,才是成大事的根本,你有这份魄力,很好……只不过,之前我们已经失败了太多次,所以这次一定要一击即中,决不能失手。”

张居正一愣:“老师的意思是?”

徐阶慢慢道:“再过几天,就是三月了。严嵩腿脚不好,每年三月,乍暖还寒之际就会犯病,届时必然告假在家,没有他在陛下面前晃悠,弹劾的事情才能事半功倍,所以,折子等几天再呈上去也无妨。”

也只像他们这样斗了数十年的老对手,才会清清楚楚了解对方的弱点。

徐阶很明白,严嵩年纪一大,很多言行举止频频出现破绽,加上严世蕃又不在身边,这才会让己方有机可趁,若是严嵩再年轻个十岁,现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