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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78)+番外

所以徐阶等人大感庆幸之余,都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景王确实早就遗忘了这边,无暇顾及。

话说那头贺子重顺利出宫,一路直奔裕王府,将手谕交给苦等良久的朱翊钧等人。

朱翊钧毕竟年纪小,听说自己父王和老师都被留下出不来就急了。

“殿下勿忧,阁老们也都在那里,景王一时半会也不敢动他们的。”

其实陈以勤想说的是,这位景王还真不是块成大事的料,要今日换了别人,说不定这会皇位早就换人了,景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竟然也不派人严加把守,居然还让贺子重能出入宫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好,这手谕到了世子手里,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戚继光也道:“唯今之计,是尽早调兵入宫,救出陛下和王爷,如此一来,才算真正安全了。”

朱翊钧点点头,板起一张小脸:“陈师傅,戚大人教训得是,那我们现在该找谁才好?”

戚继光道:“这种事情,越快解决越好,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处事不决,立场不明,不好去找他,我听说先前兵部尚书告病致休,京师三大营由兵部侍郎李遂兼管,此人长于用兵,至于性情如何,倒不甚知晓。”

陈以勤喜道:“亏得你提醒,李遂确实是个好人选,他是当今陛下一手提拔的人,战功赫赫,为人也是刚直,倒可以去找。”

“两位的法子甚好,就这么办吧。”

朱翊钧嗯了一声,白白嫩嫩的脸上露出老成的神情,看起来像极了缩小版的赵肃,若不是时机不对,只怕戚继光和陈以勤就要笑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李遂根正苗红,对朝廷的忠心自不必说,朱翊钧有亲笔手谕在手,又是天子嫡亲皇孙,自然很快便成行,几人带兵入了宫,先是解救裕王与徐阶他们,又带着人往毓德宫而去。

当宫门被破的消息传来之时,景王正站在嘉靖的龙榻边,神情忡怔,任旁边的人如何唤他,也没回过神。

“你这叛臣逆子,还不快放开父皇!……”

裕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后头跟着徐阶等人,待众人看清殿内景象,却都愣住了。

来时路上畅通无阻,景王本就是与东厂勾结,私通宫闱,再假借皇帝之口,控制禁军侍卫,当一切谎言戳破,裕王身边有内阁诸位大臣,又有京师三大营的人护驾,一场荒诞的逼宫戏码终于落幕,景王的野心也注定成为泡影。

从朱棣夺侄子之位,再到明英宗失位又复辟,纵然历数明朝,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景王朱载圳似乎并没有这份运气。他有些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他也不是皇后所出,却仍不是最年长的,他野心勃勃,跃跃欲试,却没有他哥哥裕王的运气,他筹划逼宫,却不够心狠手辣,也没有唐太宗或先祖永乐帝那样的魄力和能力,所以最终化为笑话。

如今他根本看也不看外头闯进来的人,只呆呆看着老父。

而嘉靖帝盘坐在榻上,身体歪向后面,发丝凌乱,双目紧闭,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让他睁开眼。

“景王欲行不轨,犯上谋逆,如今人证俱在,拿下!”

裕王还没回过神,倒是李遂先开口,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左右按住景王。

“放开我!”景王似突然回过神,剧烈挣扎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徐阶慢慢上前,伸出手指,在老皇帝的鼻息下探了一探。

“……陛下,宾天了。”

在场众人啊了一声,反应快的当先跪下,反应慢的也跟着屈膝。

可大家仿佛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没了声息,连本该有的嚎啕大哭也没人发出。

谁都没有想到,在位长达四十五年的皇帝,竟然就这么去了。

他不是日日修炼长生之术,服食仙丹么,他不是让每一任内阁大臣都要撰写青词上奉天帝,自称受上天眷顾么,怎么这样一个人,竟也会像常人那样死去,而且,死得如此狼狈。

天道轮回,生老病死,纵然是皇帝,也逃脱不开。

赵肃跟着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为这位皇帝感到悲哀。

旁边朱翊钧挨了过来,靠着他跪着,温热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

赵肃转头,发现那张小脸黯然无神,伤心有之,可更多的,是迷茫。

他这个年纪,还不大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吧。

这么想着,赵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抚慰。

景王被带下去,徐阶则拿出那封手谕,又当众宣读了一次。

嘉靖帝还在世的儿子,也就这么两个,莫说出了景王这档子事,就算没有,裕王也占了长子的名分,嘉靖如无留下遗诏,依本朝的规矩,仍旧是要拥立裕王的。

所有人自然再无异议。

裕王站在龙榻边上,神情还带着未褪尽的,与朱翊钧如出一辙的微微迷茫,旁边躺着永远阖上眼的老父。

而寝殿里,正回响起叩拜的声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4章

长乐陈家是个大族,溯其根源,或许没有赵肃所在的赵家来得久远显赫,却绝对要比赵家大许多,百年来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子孙旁支早已不胜其数,许多人连陈家人自己也喊不上名,更勿论旁人。就如早先赵肃订亲的人家,虽说是陈洙二叔的女儿,其实也不是嫡亲二叔,算起来只能叫堂叔,这中间还隔了几层。

陈家人数众多,自然也出了不少有功名的,除开陈洙之外,还有其他几名陈家子弟也在外地为官,所以在长乐的陈家,是无人敢轻侮的望族。

但人一多,难免心思就多。

与赵肃订亲的陈氏小姐病逝之后,当陈洙那位二堂叔提出将庶女许赵肃为妾,家族中便有不少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人,有说他攀龙附凤出卖女儿的,也有说妹妹死了,倒让姐姐占了便宜的,一时之间,在陈家内部,风言风语多了起来。

而这些,远在京城的赵肃都不知晓。

景王宫变,嘉靖驾崩,新皇登基,改朝换代,这一切的变化,都只在一瞬之间。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忙着计算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揣摩新皇的心思,赵肃因是裕王府潜邸旧人,也有不少事情要帮忙,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压根就没空思考,恰逢母亲陈氏从老家来了信,说自己身体日益不好,催着他成亲,赵肃思来想去,便想到长乐陈家上面。

先前陈家小姐早夭,亲事因此搁置,据说陈家还有意将庶女嫁给他为妾,但赵肃不是土生土长的明朝人,对嫡庶这种名分看得不重,既然反正都要娶妻,倒不如聘那位庶出小姐为正妻,反倒是两全其美,不单自己对母亲有了交代,陈家那边想必也是欢喜的。

他主意一定,便写信给母亲,让她去向陈家提亲,殊不知因他这个决定,陈家一下子炸了锅,其中最不忿的,莫过于陈洙二堂叔的正妻。

陈府内室,一名少女正低着头站在床边,手里抓着一副还没绣完的花开富贵图,与八仙桌旁的少妇相比,她显得太朴素,也太不起眼,一袭淡蓝色襦裙,身上无任何坠饰,头上也是素净无比,只挽了一根碧玉簪,玉质也不算上佳。

“见过姐姐。”少女的声音很小,兀自垂着头,兴许是长久以来的身份,让她连说话也是小心翼翼,不同于大家小姐的轻声慢语,反倒有些委曲求全的意味。

“妹妹免礼。”见她这副模样,少妇几不可见地微微皱眉,又舒开,她穿着粉色马面裙,外头罩着嫩黄色直领对襟短袄,梳了个双螺髻,插着红珊瑚石探梅含英白玉簪,端的是明艳动人,落落大方,与少女不可同日而语。

“我今日回娘家省亲,顺道来看看你。”陈雪坐下来,含笑道。

这府上的主人叫陈频,正是陈洙那位二堂叔,膝下四个女儿,当初与赵肃订亲,后来又病逝了的陈家小姐排行最小,陈雪是二姐,对面的少女陈蕙排第三。

除了陈蕙之外,这府里其他陈家小姐都是嫡出。

陈雪两年前出嫁,夫家在隔壁县城,平日里也难得回一趟家,更少与这个庶妹说话,今日难得大驾光临,陈蕙心中却无欢喜,只有忐忑。

“多谢姐姐来看望。”她讷讷说完,便再无话可说,姐妹俩相对无言,一时有些尴尬。

陈雪心下略略轻视,面上却笑道:“我倒是听说了个好消息,特地来恭贺妹妹的。”见陈蕙愕然,她继续道:“上回,你还记不记得,爹爹说要将你许配给赵家为妾?”

“是,妹妹记得。”

“赵家今日托人上门拜访,想聘你为正妻。”

陈蕙大吃一惊:“姐姐这是何意?”

陈雪嫣然笑道“你当我诳你不成?我是听娘亲说的,信和冰人我也见过,确有此事,爹爹高兴得很,已经应下此事了。”

“……”陈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她想不通,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对方如何会看上自己。

她也想不通,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就算这府里再没有嫡出未嫁的女儿,族里总归还有的,而男方……她曾听仆妇婢女们私下说起过,那人少年得意,高中探花,在京城为官,前程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