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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8)+番外

赵肃也有自己的考量,兀自沉默不语。

赵暖却在一旁拍着胸脯:“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即便你将来在京城做了大官,我也会帮你照顾好的。”

元殊撇嘴微哂:“你照顾,你拿什么照顾,只要他考了功名,自然无人敢轻慢伯娘,不过我估计会比你早考上,到时候我就勉为其难,交代知县大人照拂下你们好了。”

赵肃听得哭笑不得,却也微微感动,在这里几年,有母亲,有老师,有兄弟,就算将来真考不上,起码也没白活一遭。

他们都没想到,元殊的话竟会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历史小随笔——

好了,上次我们说到明朝中后期的市民生活很繁荣。

繁荣到什么程度呢?

别说《金瓶梅》这种书不是禁书,当时就算是女子再嫁,也不是什么惹人诟病的。

朱元璋建国的时候,规定了森严的社会等级,商人不准穿绸缎,普通百姓的屋子也不能用不能用彩梁绘栋和瓦兽屋脊。

但到了嘉靖后期,谁还管你这些规定,只要有钱就是爷,别说华丽的屋子,咱有钱想穿几十件绸缎上街,一般也没人管你。

而且开了海禁之后,涌入的东西多,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大家的眼界广了,寻常玩意也不稀奇了。

在明朝中后期,各地书院林立,像黄宗羲提出“天下不能一人而治”这种言论的并不少见,朝廷基本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不怎么过问(因为都忙着党争,没空管你)。

这种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跟当时日渐混乱的朝廷反而成了鲜明对比。

很多人以为皇帝昏庸,底下百姓也不好过。

但恰恰是相反的,正因为皇帝不作为,没有约束,所以才有这种生机勃勃的场面。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是吃饱穿暖的,国库空虚,党派纷争,社会问题也很严重。

一直到后来,清兵入关,农民起义,国家乱起来,才进入真正的乱世。

大家不能拿现在的满族和当时的清兵来比较。

因为在当时看来,清军就是外族,他们入侵,就相当于后来的日本鬼子打中国。

所到之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伤痛累累。

百姓当然要奋起反抗,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现在,满族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各族彼此平等,也不能再用旧日的眼光看待他们。

我有个朋友,是爱新觉罗氏,她说她上学的时候每次听到鸦片战争,就羞愧地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老师点她回答问题。

她和我们一样爱国爱家,一样看到国家强盛会叫好,看到越南猖狂会愤怒。

所以民族伤痛不可忘,历史的黑暗也不可忘,但觉得汉族独大的,则大可不必。

我们都是中国人,不是吗?

第6章

八月份的福州府热得像个蒸笼,如果蜗在一个小隔间里连续三天闷不透风,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然而总算结束了,赵肃从考场出来,回头看了那些号房一眼,如果这次能够上榜,这辈子就不用再重温噩梦了。

希望运气够好吧。赵肃摇摇头不再想,提着小篮子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身旁三三两两走过的人,还在议论着这次考试得失,里头不乏白发苍苍者。

在这个时代,许多人埋头苦读奋斗一辈子,也就奔着有个功名,能做官,便光宗耀祖了,而在明朝,文官的地位普遍要比武官高,就同级官衔来说,武官要比文官低半阶,前线边疆统帅,多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这种现象使得大家通过科举来功成名就的热情更加高涨,可每三年考一次,名额就那么几个,全国考生又那么多,其竞争之激烈和残酷,比后世的高考要强上数倍不止了。

赵肃一边感慨,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不时翘首张望,又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子阳。”他不紧不慢地踱过去,冷不防出声。

赵暖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就看到赵肃站在他身后,笑眯眯的。

“好小子!你可出来了,等你大半天!”他往赵肃肩膀狠狠捶了一下。

赵肃只是笑着,面不改色。

他看起来文弱,实际上很注意锻炼。自从那年大病一场之后,更是每日坚持打完一套养生太极拳,闲暇还会上下山跑几圈,至于武艺,明代本来就重视射礼,要求郡县学生都要练射,凑巧戴公望也精于骑射,久而久之,赵肃竟也练出一身骑射本领来,这在沿海闽浙之地来说是较为罕见的,因为这里的人更善于凫水。

只不过赵肃的外貌承袭了陈氏的秀气文雅,几年调养下来,早已不似当初那般瘦小黝黑,书生服一穿上去,很容易便让人为其外表所蒙蔽。

“考得怎样?”赵暖忙不迭问。

“还凑合。”

赵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要我说,当初如果不是元殊,你现在早就金榜……”

赵肃打断他,手一伸揽过他的肩膀,把人拽走:“行了行了,咱赶紧找块地儿吃饭吧,吃完我好洗个澡,在里头待了这么些天,蘑菇都快长出来了!你怎么来的?”

赵暖马上忘了刚才的话题:“戴先生早就在这里租了个院子了。”

“老师来了?”

“他老人家说要到福州府来访友,顺道看看你,我就跟着一块来了,不过他这会子应该在午休。”

“前边有面摊子,走走,吃完回去也差不多了。”

“吃什么摊子,我身上带了足够的盘缠,够你这几天吃香喝辣的,你苦了这么些天,要吃就吃好的!”赵暖二话不说,扯着他就往前面的酒楼走去。

酒楼靠近乡试会场,这会儿熙熙攘攘,兜里有两个钱的考生,都迫不及待来到这里腐败一把,慰藉自己几天来的痛苦生涯。

两人要了个三人的雅座,正好可以远远瞧见闽江,福州府大半景致尽收眼底,赵肃顿觉憋了几天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

赵暖叫了些菜,回身坐下:“少雍,你刚才干嘛不让我提他,元殊这个王八蛋,忘恩负义,就该好好骂一骂!”

少雍是赵肃的表字,戴公望起的,既因赵肃行止稳重雍然,又暗含了他的名字。

赵肃失笑:“他怎么忘恩负义了?”

“要不是他非往城东跑,会溺水吗?他不溺水,你也不至于因为救他而生病错过考试了,他中了进士,却没有回来看过你一眼,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过!”

赵暖说的是嘉靖三十七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暴雨接连下了快一个月,福建全境大半被淹,连长乐县也不能幸免,许多百姓都连夜搬到山上去,元殊在城东戴宅落下一本书,非要回去拿,结果半路掉进水里,赵肃把他救上来,自己却生了场大病,因此错过那年的乡试,隔年的会试自然也就与他无缘了。

“我跟他一起走,看着他落水,总不能装没看见吧,他中了进士,被外放当官,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穷乡僻壤呢,哪来的空给我写信,连老师都没有他音讯了,怎么就忘恩负义了,要让那小子听见你这么骂他,非跟你急不可!”相较赵暖的激动,当事人倒是一脸没所谓,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考完试了么,要是我没那本事,就算让我早考三年,也是考不上的。”

赵暖恨铁不成钢:“少雍,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菜端上来了,赵肃懒得再和他说,埋头苦吃。

这跟心软不心软没什么关系,其实就是个态度问题。

既然救了人,就不要埋怨对方做出什么回应,因为在自己做出这个行为的同时,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对方知恩也罢,忘恩也罢,都不关他的事了。

前世那个社会纸醉金迷,笑贫不笑娼,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甭说朋友,兄弟夫妻父子反目也不是稀罕事,赵肃打滚沉浮那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么屁大点小事,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一帮人,说说笑笑正热闹。

有人道:“陈兄文采风流,在下甘拜下风,我看这次解元公非你莫属了!”

那个陈兄谦虚几句,然后说:“这次试题出得古怪,竟然把圣人之言和抗倭联系在一起,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听说还是巡抚大人和学政大人共同拟定的。”

又有人插嘴:“倭患不断,说不定巡抚大人是想不到什么良策,想群策群力,让咱们帮着想法子!赵兄,你说是不是?诶,赵兄,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有人明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还巴巴地跟来参加乡试,到时候落榜,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赵谨的声音响起。

赵暖闻言回过头,正好对上他扫过来的目光,冷漠,不屑,嘲笑。

赵暖一火,就要撂筷子上前,赵肃按住他,头也不抬。

“吃你的饭,狗咬人,你还咬狗啊?”

赵暖喷笑,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赵谨听见,他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起身就要发作,赵肃堪堪抬首,冷冷看了他一眼。

“望君自重,而后人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