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生春草(58)

温宇，再见，再也不见。

你要幸福……

春草刚关了音响，门把便转开。舍长秦青从门外走进来，脸色铁青。

春草揉了揉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舍长，你只是出去一趟，怎么跟上了一回刀山火海一样惨烈？”秦青嗤了她一声，“去去！少跟我贫嘴了。什么刀山火海，那是冰窟窿。外面在下雪呢，我这是冻的。”她指了指自己铁青的脸色，笑得很勉强，一边打哆嗦，一边脱了湿透的外套。头发眉毛上全是寒气，还有些雪粒。

春草给她倒了杯自己泡的热茶，递过去，问：“这才十月底，这么早就下雪了？这雪期又比去年早了。”秦青白她一眼，“早什么，都十一月初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青白的脸色这才慢慢缓和过来。“对了，池春草，系主任找你，让你下午有空过去系办一趟。”

“找我？干嘛？”

“我怎么知道。”秦青已经在她惊诧的目光里无数次以俐落的身手翻上床，一骨碌钻进被窝里。“冷啊，我睡会儿先。你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吧……”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她已经沉入黑甜梦乡。整个过程，三分钟不到。舍长在她们宿舍里是出了名的心宽能睡。

春草喝了口茶，想笑。

雪初下，只是在水泥板上铺了薄薄一层，校道上种了一排一排的旱柳，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横七竖八，万怪千奇。在几乎空过一人的校道上，有一团浓色的影子飘过，是春草拢紧大衣往教学楼走去。

四楼窗口站了个男人，开了窗看着正走近楼下的身影，嘴角弯起淡淡的笑。雪靴，棉线帽，围巾，手套，可算是全付武装，远远一望几乎要把她误认为是滚动的大球。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然后他关窗转身。过了些时候，敲门声响起。

“请进。”

滚球似的女孩挤进门来，抓下棉线帽朝他躬了躬腰，“二叔，听说您找我？”

“坐。”池二叔笑呵呵地招呼她坐下，帮她倒了杯热开水，又说：“外面很冷吧，你外套湿了，脱下来烘烘……”这口京片子比老池可要标准得多了——老池以前虽也是北京人，但后来调到南方教学十几年，口音便渐渐被混了，半京味儿半吴侬软语。

“嗯。我知道。”春草长长呼出一口气，开始解围巾和大风衣。她走这一路，身体早冻僵了。现在室内暖气和曛，又熏得她身体发热出汗。池二叔微笑看着她，眼神慈蔼——每次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总是背部寒毛竖立。春草被一个翩翩风度文质彬彬不惑之年相貌却一点也不惑的男人这样子以慈爱的眼神看着，实在是感觉怪异。

池家二叔，池驰，是春草他们中文系的系主任，也是学校管学习那块的主任，政教加于一身，也算是蛮能说声的人。春草起先是报到了R外的理工学院C系，可她实在是不擅长，后来这个疼侄女心切的池二叔一听，也不知是使了什么神通，硬是顶着教育政策下那条‘文理专业不得互转’，把她拉到了他主管的中文系。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春草不清楚，只是一边感激二叔的赤诚，一边感叹人生：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春草坐定，冲他微微一笑：“二叔。”

池二叔越看这女孩子越喜欢，因着家里那两个混世大魔王的双胞胎就没让他省心过，所以心底里是将这惟一的侄女当亲生女儿看待的。春草知道他不喜太飞扬跋扈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从来是将自己跟老池调笑嬉闹的本事收起来。 因和和笑道：“草草啊，天冷了，短不短衣？二叔前段时间去日本出差，带回来几件忒好看的衣服，专适合你这样年龄的女孩穿的，等会儿给你带回去。二叔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是一齐去商场的人帮忙挑的，不过我信他的眼光。”

春草虚应道：“嗯，好。谢谢二叔二婶。”

他的脸色蓦然沉下来“咳！什么谢谢！一家人说两家话！” 于是她又亲昵地多唤了几声‘二叔’，这才让他的脸色缓和过来。“春草丫头，你孤身在北京求学，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会照应着你，你甭用跟二叔客气的。”她‘嗯’了声，然后低下眼来，笑意微微。

池二叔把手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眼神里蓄积起柔软的笑意。她低眉顺眼乖巧得很，宛然江南小家碧玉，跟她母亲极像。江南长大的女孩子，果然便是这般水色秀气么？但江南从来只是他客行路上的一栈，不像他的兄长为了心爱的女子将根扎在那方阴湿土壤上。

寒喧完了，池二叔送春草出去，临出门塞了个一看就很华丽的大纸袋给她。又不忘嘱咐道：“这个星期天别忘了来家，你二婶煮好吃的了。”春草点点头，然后校道上一颗大球滚着小球回宿舍。到了宿舍从袋子里拿出衣服，是两条厚实的冬裙，裙摆上缀着毛线的花球，干净俐落的黑白搭配。春草坐在床上，抚摸着棉裙柔软厚实的料面，着实是她喜欢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