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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剑客(22)

她带着这么一大堆叮叮咣咣的东西,基本是踉踉跄跄地从合作社搬到李伯庸家里,走几步放下休息一会,长久不运动,感觉自己都虚了,这么蹦一蹦歇三歇了不知多少,才总算看到了李伯庸架在指尖明明灭灭的烟头。

她把啤酒咣当一声放在他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两个瓶子把盖一蹭,自己拿了一瓶,递了一瓶给李伯庸:“快点接,我手哆嗦。”

李伯庸接过去,喝了一大口,皱皱眉:“怎么是啤的?跟水似的……”

杨玄说:“哎哟,那您可千万别喝。”

李伯庸脸上露出一个皱着眉的笑容,下巴上起了一层青青的胡茬,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可是笑起来的时候仍然让人想欺负他一下,真下手……却又不大忍心,看起来怪可怜的。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虽然凉,但是杨玄因为刚刚做了“苦力”,所以依然又热又渴,一口喝掉了半瓶子,才吐出口气来:“爽。”

李伯庸斜着眼扫了她一眼:“挺文静的姑娘,干什么呢这是?”

杨玄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用只剩了半瓶酒的啤酒瓶子磕了磕自己的膝盖,忽然笑了:“其实我不文静。”

李伯庸偏过头看着她,杨玄略微歪着一点头,依然是宛如江南梅雨里长出来的清秀眉眼,李伯庸总觉得这面相和她这个人不大配套,看起来太小家碧玉了一点。

过了好一会,杨玄才皱皱眉说:“我高中那会天天跟着一帮小太妹躲进厕所里抽烟,被教导主任发现了,那老贱人骂人,我就把门摔他脸上了。”

李伯庸惊愕地看着杨玄,她摇摇头,笑了笑:“结果我爸妈找到学校来,好说歹说才没在我的档案里夹一张记过单。”

“后来到了大学,仗着成绩好一点,更嚣张得不像话,大一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出去,把屁都没有的简历强塞给别人,非让人接收我做实习,人家不要,我就天天打电话骚扰,”杨玄轻轻地晃了晃酒瓶,“然后就逃课跑出去上班,后来班导还以为我家里有什么困难,偷偷给我爸打电话,我爸妈半夜三更打电话过来臭骂了我一顿,说不辞职就断了我经济来源。我后来算了算,还是他们的经济来源比较重要,于是辞了。”

李伯庸突然感觉这姑娘比自己当年还有魄力。

“大二的时候上投资课,没事就听老师忽悠什么CAPM,什么阿尔法系数贝塔系数的,我觉得简直是放屁,那年暑假,我就偷偷带着下一个学期的生活费跑到了深圳,打算去弄点股票的认购券来,那时候去深圳还要边防证呢,我户口在学校集体户口,当时学校为了怕学生出门出事,去深圳啦西藏什么的要办证,一律不准。我就买了一张假的去了。”

杨玄就是那种即使笑,也带着三分克制的人,却在这个夜凉如水的小村庄里,突然有了一点无法言语的肆意味道,李伯庸忍不住问:“买着了?”

杨玄哈哈一笑:“在深圳街头打了两天地铺,连认购券的毛都没摸着,那队都快排出地球去了,春运跟那个一比什么都不算,那边又热,当天晚上就有点热伤风,过了一天实在顶不住了,就回家了,听说我刚走第二天,那边就闹事了。我妈知道以后两天没跟我说话,结果大三所有的生活费都是按月汇给我的,卡得特别严,力求让我手上一分钱闲钱都没有。”

李伯庸眨了眨眼,感觉杨玄能长到现在这样,不好说……也算是个奇迹了:“那你这是……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杨玄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村里澄澈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长长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有些松了,几缕头发掉下来,落在她的脖子上,同月光一起,使得她的皮肤看起来像是透明的一样。

李伯庸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扭开目光,突然有点局促起来,仿佛就在刚刚,才有了“旁边坐着的这是一个姑娘”的概念。

“后来……”杨玄仔细想了想,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是一个……邯郸学步的故事。”杨玄叹了口气,“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跟别人学,没学好,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模样。”

当时杨玄想,蒋鹤生就是个混混,也是个混到了极致的,在见到蒋鹤生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道行”这个词,那一身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气简直就像是把刚刚炼成的剑,出鞘见血,横冲直撞。

她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能长成蒋鹤生那样,也就算极致了,仿佛是小女孩情窦初开了一点,下意识地模仿他,模仿他的动作,口头禅,神态语气,乃至于人生观…… 可惜还没来得及修炼出关,这个无所不能的偶像就轰然倒塌,乃至于她化形不成,卡在半妖半人的状态里,这么多年一直走得磕磕绊绊。

直到现在,也没弄清自己应该往那边走。

直到……经历了这一场从生到死的葬礼,杨玄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过一年少一年,如果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活,是不是太苦逼了一点呢?

自己的心意又是什么呢?她想了想,觉得想不出来,正因为想不出来,才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上进退不得,可是杨玄想出了个办法,她觉得自己应该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以后就跟着感觉走,不想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不去演。

她把空瓶子戳回啤酒箱子里,又开了一瓶:“然后慢慢也就习惯了,于是就长成了现在这样。习惯挺可怕的……”

然后她偏头看了李伯庸一眼:“你也会习惯的。”

李伯庸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说得眼眶险些一热。

葬礼过后,李伯庸他爸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去户州过,老头把他们送到村口,手里拿着一个别的地方已经见不到的巨大的旱烟袋,蹲在旁边的大石头上,轻轻地用石头边缘磕了磕烟袋:“我不去。”

“那不是我的地方,我老了,认家,不愿意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老头站起来,搂起李伯庸大弟弟的肩膀,冲他们挥了挥手,“走吧,有空过年回来,没空就来个电话,老家不用你们惦记。”

然后他连头也不回地就转身回村里了,一步一步地踩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背影佝偻。

李伯庸沉默地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让杨玄先上去,然后自己坐在了他旁边。赵轩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

杨玄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上车没一会就困了,委委屈屈地窝在一边,胳膊肘撑在车门上,顶着硬邦邦的玻璃睡着了,可是即使赵轩开得小心,车子也十分颠簸,她的头时常磕在玻璃上。

磕醒了,她就迷茫地睁个眼,然后又迷糊过去,李伯庸几次对她伸出手去,在空中晃悠两下,又讪讪地缩回来,赵轩又瞥见,扭过头去,无声地笑了出来。

然后……这货就把车开进了坑里。

整个车身剧烈地上下颠簸了一下,杨玄的脑袋就冲着车窗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李伯庸吓了一跳,一把捞过她,抬头正好在后视镜里和赵轩的目光相遇了。

两人无声地交流了一下眼神,赵轩用眼神表达:“嘿嘿……”

李伯庸同样用眼神表达:“你妈!”

然后他就像是扶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小心翼翼地让杨玄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正襟危坐地就像变成了一块石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直到车子驶上了平稳的公路。

李伯庸微微侧头,望向窗外飞快往后倒去的树木,心里想:“我会干出一番事业的。”

第24章 迷茫期

李伯庸这个混账疯了——大半个月以后,赵轩得出了这个结论。

此时赵大帅哥已经衣衫不整,花颜凋零,一世风流都快死在了连续加班下,连见到穆晓兰的例行调戏,都变得有些有气无力起来。

周五例会,李伯庸胡子拉碴地宣布一声:“周末加班。”

底下立刻一片哀鸿遍野,每个人心里生出了一种想要以下犯上,弑君杀主一样大逆不道的小火苗。

“另外我想调整一下公司的行政结构。”例会到了最后,李伯庸一句话说出来,四下立刻鸦雀无声,“百兴虽然在户州已经小有名气,但是将来我们总要走出去的,现在我们公司内部员工分工混乱,公司结构也很混乱,就像个小作坊,上不得台面,所以我打算稍微改一下。”

“怎么改?”赵轩问。

投影仪上一张幻灯打出来,李伯庸笑容可掬地站起来,点着上面的职位名称说:“就是给大家都升升官,赵总。”

赵轩皱了皱眉,发现原来的市场、公关和营销三个部门被归在了同一个市场部下面,他自己的名字写在市场部总监那里,原本市场的高洁和负责营销的马小亮变成了市场部副总监,总监下设经理,经理下还有分管各个小分支项目的主管和专员助理等等。

“我们没有这么多人吧。”高洁看了一眼那硕大的结构图,提问。

她觉得这玩意有点扯淡,大家都当官了,谁来小兵?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把笔塞进衣兜里,脸上不喜不怒,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非常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会有的,好,散会,诸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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