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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剑客(35)

她总是很难逃脱德州扑克带给她的后遗症,无论手牌是什么,无论翻到了第几轮,无论是跟庄还是弃牌,都要不动声色,谁的骗术高,谁最坐得住,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过了不知多久,杨玄才轻声说:“一些……事。”

李伯庸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杨玄略微低着头,手肘撑在一边,手指不自觉地揉着额头,表情有点阴郁。

他想了想,突然打了个方向盘,带着杨玄拐进了一条小路。

“去哪?”杨玄问。

“好地方。”

二十分钟以后,李伯庸和杨玄在路边买的一兜子灌装啤酒,到了他说的“好地方”——那是临着户州大学旁边的一个小胡同,李伯庸带着她钻进了一个栅栏——当然是没有门的,不知道被谁剪开了栅栏,正好能够一个人通过,然后他们通过漆黑的小过道爬了上去。

杨玄迟疑:“哎,等等,这地方让进么?”

李伯庸拉了她一把,以免她被脚下的东西绊住:“当然不让了,不过这废弃好多年了,从我在户州大学里念成教班的时候就一直要拆,好像是产权上有点问题,到现在也没拆,上来——”

上面是一个非常大的露台——好吧,原来不是露台来着,玻璃被人打碎了拆了,硬是整理出来了一个露天的小平台,居然还挺干净。

李伯庸说:“我们那会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上这来,都快成传统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是不是……嘿,果然还是。”

他从角落里捡出了一个空了的啤酒罐子,回头看着她:“这地方怎么样?”

杨玄打量了一下周遭,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我感觉有点慎得慌……”

李伯庸“啧”了一声,好像嗔怪她不懂欣赏似的,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边:“过来坐。”

他给自己和杨玄一人开了一罐啤酒,气温很凉,但是凛冽的西北风被建筑挡住了,吹不过来,只有风灌进窄道的声音,车声,人声都听得见,但是又都那么远。

月光正好打在小小的露台上,忽然一阵小风吹过来,露台顶上的一小层积雪被吹了下来,杨玄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下。

李伯庸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在她脖子上又围了一圈:“冬天不是最好的,春夏才好,坐在这得时候,周围只有下面虫子和鸟的叫声,这边挡得了西北风,挡不了东南风,正好冬暖夏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自己或者跟哥儿几个来坐一坐,喝几罐啤酒,就好了。”

杨玄看了他一眼,颇为不相信。

李伯庸补充:“当然,还有个小仪式——你先喝。”

杨玄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李伯庸站起来,拿着空啤酒罐子说:“想象你所有的不顺心都装在这里面,然后大吼一声扔出去。”

杨玄愣了愣:“什么?扔哪去?砸着人怎么办?”

“放心,砸不着,”李伯庸信誓旦旦地一挥手,“那边那小路都被垃圾堵死了,人不过去,要是你扔得再远点,就进了户大里面了,晚上那没人——站起来,咱俩比赛看谁扔得远!”

杨玄:“……太二了吧?”

“管用,真的你相信我。”李伯庸信誓旦旦,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深邃,可是杨玄觉得它们依然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又囧又二的目光。

“像这样,”他在原地蹦了蹦,然后来了个单臂大回环的动作,把易拉罐像一颗手榴弹似的扔了出去:“去你妈的!”

“该你了!”李伯庸双目发光地看着她。

那一刻,杨玄不知道自己脑子抽了哪根筋,居然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脚尖点地借力,然后猛地把手里的易拉罐也扔了出去,那东西发出“咻”的一声,没入了户大的校园里。

这一对弱智儿童就在美好的月光和雪夜里,以这样一种毫无疑义的活动祭奠着自己已经远去的青春,好像扔出的,都是生活中那些越来越厚重的烦恼。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嘿!往哪扔呢往哪扔呢!哪班的倒霉孩子?报你的学号姓名!非跟你们班导好好谈谈不可,太不像话了!”

李伯庸一把捂住杨玄的嘴,拖着她往外跑:“哎哟,坏菜了,大事不好!”

楼下传来脚步声,大概巡查的老师也知道户大的猴孩子们有这个传统,正好撞上他们往学校里扔易拉罐,过来逮人了。

李伯庸轻车熟路,拉着杨玄上蹿下跳,两个人躲进了一个小缝里,提心吊胆地看着巡查老师用手电四处晃来晃去,骂骂咧咧地找了半天,这才一无所获地离开。

他们俩松了口气,一起面有菜色地偷偷下楼遛了。

坐回车里,李伯庸笑呵呵地回头问:“怎么样,爽多了不?”

杨玄沉默了一会,打了个寒战:“二百五……其实是会传染的吧?”

第38章 城乡结合

李伯庸捂住心肝:“伤心了,我真伤心了。”

杨玄伸开两条长腿,非常大爷地下令说:“行了,小桂子,给朕开车。”

李伯庸觉得这个外号不大好,可是又想起来,那天是自己先挑衅的,于是只能忍了,心里感觉很冤,人家韦爵爷有七个老婆,他这个山寨的李爵爷只想要一个老婆,还磕磕绊绊,各种不顺心。

“喳,”李爵爷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皇上您要去哪?”

“往前开吧,我告诉你怎么走。”

李伯庸就遵照指示开,半个小时以后,杨玄说:“到了。”

老李抬头一看,发现这是一家电玩城,目测规模是本市最大的一家,非常多的中二少年和中二少女进进出出,他看了杨玄一眼,终于承认她确实让自己传染得有点二百五了。

杨玄看了西装革履的李伯庸一眼:“脱衣服。”

“什么?”李伯庸瞪大了眼睛,像个遇见色狼的小媳妇一样抱住胸口一缩,“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我是正经人……哎哎,我自己脱自己脱!”

李小媳妇在杨玄的魔爪下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和西装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衬衫和羊毛背心。

杨玄还是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某种端庄味,她有点头疼地看了看他,然后交代一声:“等着。”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出去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杨玄顶着寒风又钻回了车里,带了一个袋子,里面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她一下全倒了出来:“把毛的那件脱了,换上这个。”

十分钟以后,李伯庸被塞进了一个破布一样,带着各种闪瞎人狗眼的紧身马甲里,领口打开了三个扣子,露出大半个胸口,脖子上却不伦不类地挂着一条围巾,头发被杨玄的魔爪蹂躏了一番,变成了一个鸡窝的造型,鼻梁上还被架了一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框。

“怎么样?”杨玄问。

“我像是被外星人绑架了。”李伯庸一脸平静地点评着自己的新装束。

电玩城虽然基本都是那些玩意,不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气场,吸引不同的客人,有些就是表面一堆破烂,推门进去一大堆赌博机在等在那里,来玩的都是叼着烟的猥琐大叔,烟雾缭绕,局部空气指数非常差。

有些比较温和,进去一看基本都是什么“太鼓达人”,“乐动魔方”,抓娃娃机之类,一般消费比较便宜,儿童节那天会比较火爆。

剩下的就是这种,介于乌烟瘴气和健康向上之间,一进去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跟人说话要用喊的,里面的灯光活像歌舞厅,各种跳舞机,真人或者人机的CS,暴力游戏机,赛车等等……基本是除了KTV之外,本市不良少年逃课前往的扎堆场所。

李伯庸目瞪口呆,以猎奇的造型和土逼的表情抬头看着跳舞机上群魔乱舞的少年少女,叹为观止地想,一辈子正经读书正经奋斗,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中学的时候躲进男厕所抽烟,大学的时候往学校里扔几个啤酒瓶子,没想到人到三十,居然被带坏了!

他一开始觉得这是一场折磨,后来发现是痛并快乐着,再后来放开了,跟着杨玄上蹿下跳地从跳舞机上下来又被拖去打枪,赢了一大堆游戏兑换券,都被杨玄挂在他脖子上,寒冬腊月愣是弄出一身大汗来。

直到半夜,他们俩才从噪音污染源里爬出来,杨玄走路略微有些别扭:“老了老了,脚脖子有点扭。”

李伯庸一路扶着她坐到了车上,扯过一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蹲下来抓过她的脚腕,杨玄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李伯庸就在她的小腿上拍了一下:“别动,让你瞎蹦跶。”

“这疼么?”

杨玄默默地看着他摇摇头。

“这呢?”

杨玄呲牙。

李伯庸在她的脚踝上敲敲打打,又转了几圈:“没事,稍微扭了一下,没伤筋动骨,晚上回家敷一下就好了。”

杨玄好像突然哑巴了,乖乖地缩回脚,不吱声了。

李伯庸关上车门,自己坐回驾驶舱,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城里孩子,小时候不好好学习,败家玩意倒是都会不少。”

他把怪模怪样的眼镜框摘下来装在放杂物的小盒子里:“一帮小兔崽子,一晚上玩掉好几百——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几十块钱,那也不舍得花,除了吃饭,剩下的要剩下来,弟妹学校里交个钱,买个书本,都要问我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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