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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剑客(6)

杨玄明显不在状态,大概还在纠结被闹闹挠了几爪子的车座,一听见被点名,也不知道别人说了什么,就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表示受教。

“别的地方不好说,”徐暨顿了顿,“但是师兄那里随时欢迎你过去。”

杨玄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师兄,我真的从良了。”

这话听得李伯庸一激灵,回头看了徐暨一眼,有些疑虑地问:“徐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徐暨赶紧做疏忽抱歉状,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看我,都忘了,李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大家既然认识了就是朋友,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

李伯庸接过来一看:“鸿经证券……”

他恍然大悟:“哦——原来徐先生是搞证券的,失敬失敬。”

徐暨做谦虚状:“哪里哪里。”

李伯庸大大咧咧地说:“这个我还是有点了解的,我老姨这些年有了点闲钱,前一阵子也学别人去开了个户,天天念叨着涨涨涨的,你们就是跟她一样炒股票的么。”

杨玄低下头做文静状,偷偷乐了——师兄的脸都青了。

李伯庸看了杨玄一眼,感觉什么证券的听起来的确不像什么正经营生,怪不得这姑娘宁可去给人做白工也不干了呢。

他总觉得股票这东西不靠谱,涨涨跌跌每个准信,在李伯庸心目中,炒股……它不就和赌马一样么,撞大运,赶上涨了就赚,赶上跌了就赔。

有点猜大猜小的意思。

当然,后面的话他为了顾及徐先生的面子,好心眼地没有说出来。

好在徐暨涵养不错,没跟他一般计较,脸色青了片刻,就勉强恢复回来,温文尔雅地说:“对,其实差不多,基本就是这样,勉强混口饭吃。”

三个人一时无语,李伯庸酒桌上常客,自然知道怎么打破僵局,于是转向杨玄:“杨领队,我上回跟你提的那个总经理助理的职位,现在人还没定下来呢,说真的,你再考虑考虑,你要是决定要,这职位可以内定给你。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做事细心周到,人又踏实的不多了。”

杨玄沉默了片刻:“哦……谢谢李总,其实我回去思考过了,还是觉得不大适合我的性格。”

“嗯,怎么说?”

“我老在家里,自己上网看片什么的,时间长了就不大爱说话,”杨玄眼珠往旁边转了转,“嗯……可能性格天生也比较内向,不大愿意和好多人打交道,助理这个工作,起码要求要和别人有良好的沟通能力吧,我觉得我可能不大行。”

徐暨和闹闹同时把脸扭向窗外,心想编,接着编。

李伯庸皱皱眉,然后他反应过来:“不会啊,我看你带队的时候挺合群的,还挺会分配任务,一帮小孩还都那么爱听你的。”

杨玄立刻接口说:“是啊,可我就是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要接触社会,所以才出来先从义工做起,想等我锻炼一段时间,再去找个正经工作碰碰运气。”

李伯庸听出她这是借口了,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再劝——人家连薪水都不问,明显就是没什么兴趣,不愿意来,找借口也算照顾自己的面子,再说就自讨没趣了。

可是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觉得非常可惜,想着想着,竟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李伯庸把杨玄和徐暨带到了户州一个非常有名的大酒店里,酒店的名字就特别霸气,起了个名叫“天下一坛”——据说做佛跳墙特别出名,这是李伯庸一个老朋友开的,当年成立的时候,他也是参股人之一,算是小半个东家。

里面那叫一个金碧辉煌,老板品位不高,恨不得把人民币当墙纸用,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是富人吃饭的地方。

酒店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他们的大股东之一,殷勤地把三个人让进雅间,端茶倒水。

李伯庸其实是很仗义的,唯恐这两个“也没个正经营生”的穷朋友不自在,连菜单都没让别人上,直接走到后面交代服务员菜式,这才回到包房里,到门口,正好听见杨玄和徐暨在说话。

徐暨说:“我来户州考察,过些日子就回深圳,最近联合了几个私募还有一家基金,打算做一只股票,我牵的头,你过来,坐庄这事就交给你,我能做主,算是欢迎你回来。”

闹闹站在杨玄腿上,两条前腿扒在桌子上,杨玄不想惯出它上桌子的毛病,于是把它的脑袋按了下去,顿了一下,才说:“谢谢师兄好意,但是……”

“不想来是吧?”徐暨苦笑一声,“你怎么那么轴呢!我可跟你说,最近有谣言,说国家可能在考虑批准融券融资和金融期货的事——其实也不算谣言,金融市场发展下去,这都是迟早的事,估摸着也就是这四五年的光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杨玄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这意味着我们国家的金融市场越来越活跃了,里面的机制、规则会越来越完善,总有一天,我们会有规范的、成熟的对待资本的市场机制和政策,到那时候,我们国家的金融市场会高度开放,人民币将不再被管制,会像美元一样有离岸市场,我们可以像美国人一样,把人民币也像美元似的,发得全世界都是……”

“啊,对,你羡慕这个,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像美国人一样无耻地四处借钱花,然后借着贬值欠债不还。”杨玄打断他说。

徐暨懒得理她:“这只是一种发展趋向,你愿意我们的金融市场永远紧锁国门么——将来这里面会有更多能玩的东西,也会有更多机遇,更多的资本。”

杨玄勾起手指,转了转茶杯上的把,突然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尖锐地说:“我用不着那么多的资本。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

徐暨一皱眉:“你别学蒋鹤生说话!老惦记一个死人,你有没有点出息!我跟你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杨玄突然摇摇头笑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这茶还不错,我看够得上二百块钱一壶了,今天托师兄断腿的福。”

“杨玄!”

“是啊,我也觉得那小子挺死得其所的,”她轻描淡写地说,把一缕清汤挂面一样毫无雕琢的头发塞到耳后,“起码黄泉路上还有个国债期货陪着他一起呢,说不定过些年,他们俩还能一起投个胎。”

第7章 宴席

李伯庸听了一会,感觉这两个人说的都是人话,可是组合到一起,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很费解。

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姓徐的人说的“炒股”,跟他老姨干的并不是一种事,起码他从老姨嘴里只听说“红的是涨,绿的是跌,红了就赚钱,绿了就赔钱”,没听说过还有谁“坐庄”。

他想,股票不是只能买和卖么?什么叫“做”一支股票?

李伯庸想象不出来,于是隐约明白了点。

这就好比同样是玩电脑,上“学计算机专业”的人和开电脑扫雷空当接龙的人,做的其实是不一样的事,同样是炒股,专门在什么证券里工作的人,和每天对着电视关心红还是绿的老姨,做的也是不一样的事。

服务员已经开始准备上菜了,正端着盘子走过来,一看李老板站在门外不进去,顿时立正了,眨巴着眼看看他,又看看雅间的门,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来了。

李伯庸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然后自己拐到旁边,给他的财物主管房宵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两个拿得出手的,火速过来陪桌。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丢人了,不过心里也没当回事。

丢人怎么样呢?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有本事说自己什么都明白呢?说错一回,全当是长见识了,下回就明白了。

当年他刚刚独自一人来户州城打拼的时候,连抽水马桶都没见过,第一次知道城里人居然坐着上厕所。从那时候开始,“不明白”“没见过”和“丢人”这三个词就时时萦绕在他的生活里,总有人笑话他是土老帽。

不过李伯庸大概天生有这个本事,从来也不往心里去——土老帽就土老帽,乡巴佬就乡巴佬,谁也不是生而知之,见识这玩意,浇水撒土都长不出来,非要慢慢看,慢慢经历才行。只不过有的人会投胎,知道得早一点,有的人上辈子没把阎王小鬼贿赂好,知道得晚一点嘛。

他一进门,杨玄就停止了刚才的话题,李伯庸大大咧咧地指挥着服务员上菜,殷勤地让这个让那个。

可惜杨玄完全顾不上提筷子,因为传说中的“松鼠桂鱼”一上桌,闹闹就疯了,蹦到椅子上,玩命地用爪子挠桌布,不把那盘子东西抓挠到自己面前誓不罢休似的。杨玄在它爪子上敲了一下,闹闹立刻呲牙示威,眼看又一场人猫大战即将打响……

忽然,它面前伸过一根筷子,李伯庸夹了一大块鱼肉在它鼻子前凑了凑,闹闹立刻原地起跳,跟着那块鱼肉往前一扑,扑到了地上,肉块也掉了下来,它得逞地瞄了一声,无视服务员绿油油的脸,低头享受大餐去了。

“给它吃呗,怪可怜的。”李伯庸“嘿嘿”一笑,这个囧囧有神的暴发户居然一笑俩酒窝,看起来特别纯良,杨玄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印象好了一点——看着傻乎乎的,比较容易让人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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