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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13)

她若无其事地从数学办公室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好。

然后心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性别歧视,智商这东西要是没有,第二十三对染色体是YY的也不管用——是,男生有本事,你喜欢男生,祝你们全家都是男的!

板着一张优等生的标准面孔,目不斜视地走了。

中考假回来,很快就到了初二年级的期末考试,柳蓉却在考试前出了点小情况。

她属于典型的临时抱佛脚型,惯性做法就是政治地理历史生物四门课四本书,考前抽出四天的时间,一天背一本,她视觉记忆极好,一天下来,稍微拼一点,基本上能把整本书都给啃下来,仗着这个,历史考试拿过两次满分,地理从没低过97。

这回却因为考前感冒发烧的意外情况,没能把这四天拿出来。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屎盆子专往没准备的人头上扣,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天分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初二三班柳蓉向来第一的神话终于在这一次破灭了,成绩出来——她只考了年级第十七名,甚至不再是三班第一,郭帅终于如愿以偿,得了第一,并且超长发挥,第一次挤进年级前五名——虽然只是第五。

柳蓉爸妈当时就坐不住了,去找了班主任赵洪谈话,赵洪也摸不清怎么回事,只能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原因——比如柳蓉最近看漫画和闲书越来越猖獗了,每天上学放学都拿着那漫画杂志送的小袋子,里面装一大堆用不着的东西。

然后他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最后还神神叨叨地来了一句:“我就看她最近状态不大好,可能也是一直第一,有点松懈了,有时候他们上课的时候,我从后门窗户一看,光看她背影,就知道她走神呢。”

柳蓉在一边低着头,脚尖互相碰着,心说您可真神哪,X光眼……

她心里十分反感,“第一”这个名字,伴着她大半初中生涯,几乎成了她的一部分,突然就离她而去,她想努力忽略于晓丽母鸭子似的聒噪地大声宣布“哎哟,这回郭班头第一”,努力表达着自己皮糙肉厚毫不在意成绩,不像郭帅那书呆子——

可她是在乎的,很可能比郭帅那书呆子还要在意。

这她看谁都不顺眼起来,包括仍在忧虑地分析着她成绩下降原因的赵洪。柳蓉暴躁地想,这是上学,又不是走钢丝,偶尔一次失手不是很正常,哪来那么多主客观原因?

赵洪喋喋不休:“偶然背后必然有其必然的原因……”

柳蓉用左脚的鞋尖踩着右脚,心说:“必然你个头。”

送走了柳蓉爸妈,赵洪又特意把她留下来单独谈话,他的态度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他太清楚这个年纪小姑娘,默不作声的表面下总有谁也摸不透的复杂的心思,生怕伤了她那小小的自尊心。

赵洪问:“柳蓉,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柳蓉摇摇头,心说感冒一次肯定不算困难。

“那是不是觉得,开学就初三了,压力大?”

柳蓉又摇摇头,心想,你们少找我谈几次话,我就没压力了。

赵洪认定了她是有心事不愿意说,于是慢声细语地说:“有压力也是正常的,谁都有一时想不开的时候,真有什么困难的,思想上也好,学习上也好,就找老师说,别自己钻牛角尖。”

柳蓉眼圈突然就有点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想哪怕是赵洪骂她一顿呢,哪怕是赵洪继续跟她唠叨些“上课不要总走神,作业不要老认真做”呢……

她赶紧低下头,装作漠然地点点头。

赵洪叹了口气,顿了顿:“你回教室吧,一回考不好没事的,没事。”

柳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她受不了那腆着大肚子的班主任小声说“没事”的那样子——

她习惯性地以愤怒和尖刻来应对这次的事故,可赵洪真的是个好老师,好得让她哪怕是在心里都刻薄不起来,于是她骤然不知所措起来,委屈极了。

整个一个暑假,柳蓉都没出过家门,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把暑假作业都做了,暑假那么漫长,她迫不及待地想开学,想下一次考试马上来临,让她一雪前耻,可她又怕开学,因为她找不到自己在班里的位置了。

常露韵也好,胡蝶也好,梁雪也好,她们都没当过第一,可她们照样过得好好的——偏偏她不行。

柳蓉忽然想起那个晦暗的黄昏,胡蝶一个人在操场上孤孤单单的跑步的样子,其实她和胡蝶是一样的,胡蝶死命减肥也要漂亮,而她自己,竟也除了成绩之外,什么都没有。

直到梁雪打来电话,说知道一个批发本子的地方,特别便宜,可以让梁肃开着她大伯的旧出租车带她们去,才把柳蓉从快要发霉的状态里给叫了出去。

很久不出门,忽然一出去,都快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说话了,梁肃他爸也真放心,就让这么个连驾照都没有的半大小子开着他那车,带着梁雪常露韵和柳蓉三个人大老远地去了郊区。

小姑娘们一个假期没见面,总是要叽叽喳喳地多说说话的,柳蓉勉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看起来不像那种两个月了仍在小肚鸡肠地惦记着那点排名的人,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梁雪:“你没叫胡蝶?”

梁雪一愣,反问:“你不知道?”

“啊?”

“听说她又晕倒了,送医院了,不知道怎么样呢。”

“又是减肥减的?”柳蓉皱皱眉,其实放暑假前,胡蝶已经基本瘦回了她以前的样子,尽管脸色不好看,还是击败了楚月月,再次夺回班花的名头,“她现在不胖了,还减肥?”

梁雪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以前减肥落下的毛病,低血糖什么的吧——”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跟梁肃说,“哥,要不然回来的时候顺便送我们去市医院看看吧,我同学住院了。”

梁肃面无表情地说:“放屁,我连驾照都没有,走市区让交警逮住你负责呀?”

梁雪没心没肺地说:“交警也不天天查,看你那样挺老的,也不像未成年人,肯定不拦着你。”

梁肃:“臭丫头你不会说话趁早闭嘴。”

然后他自恋地撩了撩半长不短的头发:“见过比你哥还帅的男的?”

梁雪表示被恶心着了,梁肃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笑起来,他眼睛特别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好像还真带着电似的。

柳蓉看见常露韵不自在地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心里闪过一个词“孔雀”。梁肃真是个华丽丽的不要脸的孔雀男——虽然是挺帅地。

第十三章 厌食症

最终梁肃还是没能禁住梁雪磨,回来的时候带她们绕路去了市第二医院。

她们来得不巧,三个小姑娘一起尴尬地站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和一帮围观群众混在一起——柳蓉就纳闷了,怎么每次在公共场合看见胡蝶她妈这个神奇的生物,都看见她在锲而不舍地战斗呢?

柳蓉想,不是她自己倒霉,就一定是胡蝶她妈一辈子都在贯彻落实着“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人生守则,分分秒秒都在斗争着。

这回她正在唾沫横飞地骂一个男人,细长的高跟鞋大概行动不便,被她脱下来拎在手里,时而充当旗帜摇晃,时而充当凶器击打,丝袜非常不讲究地踩在医院布满了细菌的地板上,咄咄逼人地往那一言不发挨打受骂的男人跟前凑,被几个柔弱的护士姑娘合力拖回来,再挣脱,再被拖回来——反复擦着那一块地板。

“胡耀文,你个混蛋王八蛋!老娘瞎了狗眼跟了你!那孩子都成什么样了?你自己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你还跟那狐狸精鬼混,你还敢挂我电话,你还……”

这时护士长气势汹汹地赶来,见此情景,深吸一口气,指着胡蝶她妈就骂:“这是医院!公共场合!知道什么叫公共场合么?你要发骚撒泼回你们家去,房顶掀起来都没人管,我们这边还有重病病人,吵着病人休息谁负责?病人病情反复谁负责?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有点素质没有,非逼着我们报警是吧?”

墙角里的男人赶紧站出来,低声下气地道歉,要把女人拉走,期间女人抓紧一切时间用高跟鞋攻击他,男人只是护着自己的头,也不还手,就把她拖着往外走。

护士长仍然义愤难平:“这女的精神病啊?”

“你才精神病,你再说一次!”攻击目标转移——柳蓉觉得她还真是有点精神病。

男人赔着一张笑脸:“是是,对不起对不起。”

护士长不依不饶:“娶这么个东西当老婆,我看你也有点问题。”

男人笑脸越发苦涩:“是是,我有问题,我有问题……”

柳蓉她们赶紧让开道路,让这很黄很暴力的夫妻二人赶紧出去,找个施展的开的地方再续恩怨情仇。

护士长又把小护士们训斥了一通,教育她们说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遇到这种泼妇,就要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她泼,你要比她还泼,坚决轰出去,绝不姑息。

柳蓉她们仨赶紧遛着墙角摸到了胡蝶的病房,低头含胸地一副做贼样,连梁雪都不由同情起胡蝶来,心想歌里都唱,“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她一直以为自己这棵“草”混在一群“宝”里,是非常不幸的,现在才知道,原来“宝”也分三六九等,胡蝶这样的,八成就是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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