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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24)

梁雪回头跟胡蝶说:“你别叫唤了,赶紧打120,再嗷嗷要出人命了!”

胡蝶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手机,一拨号还哆哆嗦嗦地按成了128,柳蓉觉得指望这姑娘真是黄花菜都得凉了,就把她按下,自己打了急救电话,说清楚了怎么回事。然后梁雪和常露韵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欣欣往外架。

这见鬼的阴盛阳衰的艺校,梁雪一边磕磕绊绊地走着一边心里磨牙,满学校跑的都是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么公的那么少,走了老远没看见一个能帮得上忙的。欣欣的头一下一下地碰在她肩膀上,梁雪就大声在她耳边说:“别睡!睡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真想死?想想你父母把你养这么大容易么?!”

欣欣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我头晕……”

梁雪眉头夹紧了:“你没法不晕——我说,老娘亲妈跟别人跑了,家里就一个哑巴爸爸,一天到晚穷困潦倒的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是多大的事,至于么?我靠,好不容易放一寒假出来晃荡一圈,还能赶上这千载不遇的破事,真长见识,胡蝶你丧门星转世是不是?”

胡蝶怀里抱着一堆自己和欣欣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掉一边捡,费劲地跟在后边,听见了也委屈:“我哪知道啊,欣欣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啊……”

柳蓉赶紧帮她把东西拿了一半,心想半瓶安眠药,那是什么概念?传说吃安眠药自杀的人,死的时候根本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幸福,意识是清楚的,周围人走来走去也知道,就是睁不开眼醒不过来,然后特别难受,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在后悔里慢慢死去……她打了个寒颤,看见欣欣越来越无力的头,忽然觉得离死亡是这么近。

梁雪一看实在不行了,跟常露韵说:“你扶着她点。”

然后让欣欣靠在常露韵身上,自己腾出一只手,一个大巴掌就扇上了欣欣的脸,愣是把迷迷糊糊的人给扇醒了一点,梁雪揪住她的领子,好像唯恐不对称一样,又在她另一边脸上扇了一巴掌,也不知道梁雪是下手多黑,把欣欣死人一样苍白的脸给扇得又红又肿:“睡了就死了,你个白痴!你甘心吗?!”

欣欣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忽然眼泪就流出来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了……头晕,难受……呜……我不想死……”

救护车终于还是来了,四个人中除了胡蝶之外,有三个人都跟这个陌生的、叫欣欣的女孩萍水相逢,她们一直跟着她去了医院,守在急救室外面,觉得整个医院里飘着的消毒水的味道,都那么不详。

胡蝶说:“她原来是我们这最好的苗子,天生的身体条件好,乐感也好,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打了好多激素类的药,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减肥也减不下来,这就算是毁了,老师也不再管她。她都这个年纪了,小时候就一直在艺校,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就算到了普通学校,也跟不上别人。昨天考试的时候她被抓住作弊……其实很多人都作弊,监考都睁只眼闭只眼,就她……可能一时想不开了……”

每天晚上她们在老师严厉的监督下加课,一边训练一边哭鼻子的时候,其实曹禺欣都会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地望着,胡蝶心里清楚,那原来是她的位置。

她们抱怨累,抱怨老师严厉,可总归还有的能抱怨。

柳蓉回头张望着那紧闭的急救室的门,忽然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大玻璃罩子,一只叫欣欣的小虫子在拼命挣扎,四处碰壁,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梁雪架着欣欣出来的时候,手不小心被划了一下,破了一道口子,刚刚医生给她包扎处理了一下,她手上贴着白纱布,这会儿才感觉到疼,“嘶”了一声,忽然低低地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世界。”

第二十四章 传染病

欣欣到底还是被抢救过来了,医生说幸好她们送来得早,再晚一点,恐怕就来不及了。

几个姑娘谁也没心情玩了,改约了个时间,就各自默默无语地散了。梁雪回去继续伺候她爸,听她奶奶在一边恶声恶气地絮絮叨叨,也就觉得没有平时那样烦了。胡蝶那天晚上没出去疯玩鬼混,直接回了家,在她妈回家之前,把菜给切好洗好了,胡蝶妈回来看见了,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却一整个晚上没找她的事。

常露韵回去以后,想以“人为什么会自杀”写一篇小短文,可是纸都铺好了,整整一晚上却都呆呆地坐在那,一个字都没写出来,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书上说了,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之一,那为什么有人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柳蓉家里的电脑上装了一个单机游戏,叫“虚拟人生”,中间有一个环节是考大学,考不上的话标签就会变成“无业游民”,要等“一年”以后,也就是下一回合重新考才行。柳蓉记得她第一次玩的时候还很小,比较缺乏常识,于是一失手“落榜”了,她就自杀重新玩了一回。那天她回家以后,鬼使神差地就点开这个很久都没玩过了的游戏,忽然觉得,也许欣欣和她当年中断游戏重新玩的心情很像。

可虚拟人生,毕竟也是虚拟的呀。

梁肃的奶茶店在那个寒假成了她们新的据点,胡蝶简直乐抽了——能天天跟传说中的大帅哥梁肃近距离接触!

她第一天去的时候还特意带了相机,非要逮着梁肃拍,说是要带给她艺校的同学们看看,叫她们也瞻仰瞻仰曾经五中第一大帅哥长几个鼻子几只眼。

梁肃就明白小明星遇到狗仔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了,在自己的店里被这群跟着胡蝶起哄架秧子的疯姑娘围追堵截外加辣手摧草地蹂躏了整整一天,凄惨程度简直无法言喻,柳蓉在一边看着拾乐,咬着奶茶吸管笑嘻嘻的,临走的时候,她终于良心发现一样地走过来,拍拍梁肃的肩膀做安慰状,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她说:“大哥,你还是清白的,我们都知道。”

一帮围观群众笑得没心没肺极了。

于是梁老板做恼羞成怒状,把她们全体扫地出门。

他听着这群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互相开着玩笑走远了,这才一个人关了店门,开灯核对着账单。梁肃已经高三了,下半年要高考,他忽然迷茫起来,自己的成绩,参加高考,也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名校重点,那是扯淡,除非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但是可能也不会太差,估摸着,以现在的情况看,勉勉强强能上个不好不坏的二本。

但上了大学,要学什么呢?学出来又要干什么呢?

梁肃忽然合上账本,披上外衣走出去,冬日的夜晚寒冷得像是把人的血液都冻住一样,他往自己的手心里呵了一口白气,骑上自行车,往和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过两个十字路口,拐过一条街,进入一个特别狭窄的胡同,再往里,自行车已经进不去了,他只能下来,把车锁在一边,然后侧身走了进去。

越过一个大垃圾箱,转过一个极狭窄的小过道,他走到一个装着破破烂烂生了锈的防盗门前,敲敲门,半晌,里面才传来一声低哑的:“谁呀。”

梁肃清清嗓子:“姨,是我,梁肃。”

“哎,等会儿。”好半天,里面才出来一个女人,中年模样,面黄肌瘦,头发在脑后挽起,身上穿着一件碎花布的棉袄,已经十分破旧了,却洗得很干净。女人的眉宇间有一道很重的纹路,像是常年愁眉不展,久而久之便凝在那里,回不去了,见到梁肃,赶紧一边招呼他进去,一边露出一个笑容,连笑容也看着苦兮兮的,那么勉强。

梁肃笑了笑:“不了,阿姨。”

他把冻得有点僵的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小打钱来,塞给女人,女人手一颤,抬头看着他:“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肃就抓抓头发,说:“给小齐看病用吧……您别担心,我保证这钱来路特别正,假期开小店挣的,您还不知道吧,我在五中门口开了家小店,原来攒的一点钱,本来打算给我妹上学用,结果人家有本事自己考了个免学费的,得,还省了。”

“这……我不能……”

“阿姨。”梁肃把她的手推回去,正色下来,“当初要不是我不学好,也带坏了小齐,他也不用落到现在这地步……您还是拿着吧,这是我应该的,小齐是我兄弟,您算我半个妈,儿子孝顺的东西,妈哪能不接着呢?”

他飞快地说完,然后没等女人反应,就仗着腿长跑了,在转弯的地方还用力挥了挥手:“姨您快点进去吧,多冷啊,快去吧,我回家了。”

年少轻狂的日子里,总是有许多出圈的事,当年张齐是他最铁的哥们儿之一,他们横行无忌,自以为年轻会为所有的东西买单。

初中的时候就爱跟他们对着来的一拨人,有一回在张齐落单的时候截住了他,三言两语不合,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结果是张齐被戳瞎了一只眼睛,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叫一辆车给撞了,到现在都是植物人。

打人的后来都被抓了起来,虽然未成年,判不了什么重罪,也背负了一生的污点。

张齐是单亲家庭,还有个正在念书、和梁雪一个年级的弟弟,本来就四面漏风捉襟见肘的家,这回更难以为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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