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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4)

被一群小流氓围着的那个,是她认识的人——

虽然一整天她只和梁雪说过一句话——“同学你今天才来的吧,昨天的英语作业不用交了,我跟老师说一声”。

随后,斗殴开始了。

柳蓉从小到大都是坐前几排的乖孩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械斗场面。

一个脑袋上一般红彤彤一般黄澄澄,活像个塑料毽子的男生先伸手在梁雪肩膀上推了一把,梁雪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反而把小流氓推了个趔趄,然后他们开始打架了。

不像电视上那种打着打着飞起来,转一圈各自摆个造型,做个纠结的表情亮个相再继续的那种,而是无章法、杂乱的、充斥着各种不堪入耳的叫骂的打架——

那又高又壮像个小山一样的男孩一脚踹在梁雪的肚子上,柳蓉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得那么清楚,梁雪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都弯下腰去,柳蓉觉得她肯定是疼极了,张着嘴,连叫声都没发出来,期间又有拳头落在她身上,然后她缓过来,像个复仇的小兽一样扑上来,抡起她手上的墩布杆,冲着那男生的脸就扫过去,柳蓉吓了一跳,心想……他……肯定也挺疼的。

有人上手去扯梁雪的头发,有人用拳头去打她,那被抡了一下的胖子脸上留下了一道可笑地红色痕迹,捂着脸退出了战圈,显然还头晕眼花着。

柳蓉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打架的女生,她这才隐约知道对方身上那种强大气场从什么地方来的——尽管眼前的场景大可以被解释成“群殴”而不是“互殴”,她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目睹了正常过程,整个人吓傻了。

梁雪从头到尾没有放弃过反击,她很疼,疼得眼泪不由自主地哗哗地往下流,脑子里“轰轰”作响,一片空白,就是管不住那手,她瘦高的身体被整颗心里溢满的仇恨冲撞着,充斥着,咬牙切齿地生出和这些人一起去死的想法。

忽然,一声狗吠传来,接着是一个女人尖声尖气地说:“你咋又把它给牵出去了?”

惊醒了战斗正酣的混混们,也惊醒了呆如木鸡的柳蓉。

混混们彼此看了一眼,骂了两句难听的,便决定要撤退,柳蓉那一瞬间脑子里反应无比迅捷,将小玩意太多一动就“叮当”乱响的包抱在胸前,死死地捏着,不让它发出一点声响,然后猫一样灵敏地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她知道那里有个公共厕所,就一头钻进了女厕所。

臭味扑鼻,她心跳如雷。

她在那里冷静地计算着混混们会走哪条路,竖着耳朵,通过他们大而嚣张的声音判断着他们的行进路线和距离,等到足够安全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大着胆子又回去看了一眼,梁雪已经不在那了。

柳蓉慢慢地走上自己回家的路,就像经历了一场冒险一样疲惫,疲惫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耻辱和憋闷在她心里升起来。

好像刚才挨打的人是她一样。

第四章 月考

五中有个规矩,就是初一新生第一学期到学校,要经历一次月考,内容只有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以检验广大人民群众是否适应初中生活,没适应好能在一个学期才过四分之一的时候,做出及时的调整。

对于柳蓉来说,好像一睁眼一闭眼,就到了月考的时候,一个月的时间像是流淌在指缝里的水,悄无声息的就没了。

赵洪担心大家紧张——因为了解到美好的小学生活是没这么多幺蛾子的,特意腾出了二十分钟班会的时间,来讨论如何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大家不用太紧张,咱们这回考试只考三门主科,出题也不太难,主要是考察大家进入学校一个月的时间的学习情况,年级里不排名,考得不好呢,也不代表什么,但是——”

赵洪深吸了一口气,底下静默的一个班学生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他说:“咱们自己班里还是要排的,大家还是得用心对待。”

结果就是第二天政治、历史、地理、生物等课的时候,半个班的人在背英语单词,半个班的人在做数学题,老师们知道每年都有这么一出,也都淡定了。

自习课的时候,柳蓉觉得于晓丽已经紧张得快把书页给抓穿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发现柳蓉的目光停在她的手指上,于晓丽又神经质地挤出一个笑容:“哎呀怎么办,我还啥都没来得及看呢,这个月净玩了……你都看完了么?”

你一个上午已经把那几个单词来来回回抄了有好几十遍了吧,柳蓉心想。

那个年代,大部分孩子的英语还都是从初中开始学的,刚开学一个月,不过把ABC还有一些极简单词语对话教完,柳蓉八岁那年,她妈买了一套上面有好多画的儿童英语教材,没事的时候教着她玩,早把一套都教完了,所以这一个月的英语对她来说等于什么都没学。

那还有什么好看的呢?她于是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看呢。”

于晓丽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撇撇嘴:“你狠,不跟你比。”就不理会她这不着调的同桌了。

柳蓉只能入乡随俗似的翻开英语课本在桌子上摊着,摊着摊着就又走神了,一节课也没翻过一页去,于晓丽偷偷打量了她好几回,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就这位这样儿,还班干呢,还临时英语课代表呢,一看就不是学习的料子,月考必然也必须悲剧。

柳蓉心里一直不受控制地去重复播放那天在那条逼仄的小路尽头目睹的斗殴,那过后第二天,梁雪来学校的时候,嘴角带着一块淤青,胡蝶一颗“关心同学”的红心终于找到了照耀的地方,先是大呼小叫地代表组织表达关怀,然后又鸡飞狗跳地给她找手绢敷脸。

搞得梁雪尴尬不已,对着别人的询问,只说是头天在家里滑倒,磕在桌子角上弄的。

柳蓉一个人默默地知道着真相,默默地如鲠在喉着。

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好像欠了梁雪点什么,特别扭——尽管梁雪不知道。

然而不管她如何别扭,月考还是如期举行了。于晓丽抱着十六开的英语书一直到考场之前都在念念有词地背,在教室外面,柳蓉还碰见了郭帅。

郭帅脸色严肃极了,看见她,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好像想把凶狠的眼神压抑在严肃的表情里,对着她轻轻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先让一让女生,就踌躇满志地进考场去了。

月考过后,整个校园都是对答案的人。

于晓丽唾沫横飞地和前桌的常露韵和高星对着得答案,一听见高星苦大仇深地说起“哪题哪题不会做”,她就显得特别亢奋,先义正言辞地说“老师太变态了,还说出题不难,这么恶心的东西也考”,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羞涩地说出自己的答案,末了再轻描淡地总结“其实我也不会做,瞎蒙的”。

柳蓉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笑。

然后她不经意地和常露韵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同样的表情,顿时对这常年侵占她领空领土的前桌姑娘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阶级友谊。

两天过去以后,班里隐隐地压抑了一股什么东西似的,有些孩子这个时候不由自主地老实了,自习课上也不跟别的同学说小话了,人五人六装模作样地开始好好学习,不知道是不是没考好,认为这种状态能多少弥补一下人品,好让成绩比想象得好看一点。

当然,也有没心没肺的,比如胡蝶。

这位班长同学十分不着调,废话多的得拿火车拉,每天下课的时候班里爆发出的第一声大笑一准是从她那出来的,她长得好看,游手好闲的男孩们没事都爱跟她逗,胡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个词是于晓丽说的,她十分看不上胡蝶这人。

也亏得她同桌是梁雪,下课的时候要么默默地看自己的课本,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不怎么被影响。

这天自习还没开始上课,有个男生跑过去,十分手贱地伸手撩了一下胡蝶的小辫,胡蝶伸手去打,没够着,也“咯咯”地笑起来,看上去对这样的骚扰一点都不生气,然后赵洪从门口进来了,表情严肃地说:“胡蝶,你跟我出来。”

全班都静了一下,赵洪那胖子长得十分有特色,几年后柳蓉跟着加菲的漫画练习口语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位可敬的赵老师——他笑起来还好,一严肃下来,表情总被肥肉挤得有些狰狞,跟加菲那只胖猫非常异曲同工。

于晓丽目送着胡蝶的背影,好像要表示自己很乖一样,低下头摊开数学笔记本,正襟危坐。然后,就在大家从这场小事故里恢复过来,又开始叽叽喳喳的时候,于晓丽忽然猛地抬起头,苍白着脸一把抓住柳蓉的胳膊:“你说……老师找她会不会是因为月考成绩下来了?”

柳蓉眨巴眨巴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门口隔壁班英语课代表怀里抱着一打白花花、看起来十分不吉利的卷子,对她喊了一声:“柳蓉,刘老师让你拿你们班卷子去。”

晴天霹雳——这回彻底没人说话了。

于晓丽站起来给她让地方的时候,膝盖磕在了桌子腿上,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柳蓉就在全班同学各种复杂的眼神的欢送下出了教室,本来没啥感觉来着,竟然也开始紧张了,居然情不自禁地延续了于晓丽的思维模式——最后那道填空题,到底写的是is还是are来着?不会没看清单复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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