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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49)

梁肃沉默了一会,十分蹩脚地说:“朋友,还是要常联系的,不然时间长了都生疏了。”

梁雪就眨巴眨巴眼:“你想表达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梁肃再次伸手抓了抓头发,梁雪看不下去了:“行了,哥,你再抓,不到三十就得谢顶了,直说吧,想谁了?”

她无意中真相,梁肃于是默默转过身,装作没听见。梁雪反应再迟钝,也终于感觉出不对劲来了,于是追上去:“哥,你给我说明白了呀。”

梁肃表示沉默是金,可他忽略了梁雪再怎么不靠谱,她也是个姑娘,姑娘八卦起来,那是老天爷老地奶奶也管不住的,梁雪有生以来第一次缠人,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后一整天,见他不言声,就使坏,专找有人的地方问他。

终于,这凶猛的姑娘把梁老板吓得抱头鼠窜,跑到公司节日加班去了。

梁雪于是思考起来了,这么多年,自从他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啊呸呸,自从她哥抹擦抹擦脸,成功地从一个小混混转变成有志青年以后,就没听说和谁怎么样过。

以前出门,是一群五光十色如同城市霓虹一样晃眼的妞儿们围着他,这位姓梁的“文强”一直试图从中挑出一个“程程”,可惜只看见了满眼的橙子——一个个坑坑洼洼的。上海滩没有,无底洞倒是一堆。

梁雪一直觉着他哥这人有点包子,总有狗跟着,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包子兄开始洁身自好了起来,居然正经八百地念起了书,还成了个根正苗红的大学生,甚至颇为与时俱进地搞起了实业……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梁雪一思考,梁肃就倒霉。

那位名字很吉利的福侦探说了,排除了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真相,于是真相赤裸裸地横陈在梁雪面前——初中那几位,还能有谁?常露韵和梁肃接触得不多,胡蝶每次来都山呼海啸的,梁肃私下里还开玩笑说,下回看见这姑娘要准备一瓶速效救心丸,那……

梁雪想明白了,明白了以后,就觉着她哥真是越长大越怂了,于是果断给柳蓉打了电话:“喂?你在哪呢?什么?还在家?你憋着长蘑菇呢怎么的……出来出来,我带你去我哥的公司转转,带着照相机,往后二十年,万一他那公司成世界五百强了,初期的照片都是珍藏版本。”

柳蓉放下电话,也想起来答应了梁肃,说自己没事的时候要去帮他义务劳动跑业务——反正光干活不拿钱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收拾东西换了衣服出去,心想梁老板这公司错不了,从小手底下就老有一帮小傻子,没事给他打白工——比如她自己。

梁肃的“办公室”,实在像个鸡窝,一开门没有落脚的地方,一台破电脑,室内没有供暖设备,冷得像个冰窖,满地的传单,走进去连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没有饮水机,没有热水,暖水瓶里的水倒出来都有冰碴。

梁肃被这两个突然到来的义工弄得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指使张秦出去买几杯热腾腾的桂圆红枣茶回来,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用脚在满地垃圾里开出一条血路,脸上露出一个傻得叫人叹为观止的笑容来:“先坐,先坐……公司刚开张,还没进入正轨,啊哈哈……有点简陋哈。”

旁边梁肃的合伙人——他的几个同学,彼此使了个眼色,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听见梁老板在那边像是接领导莅临检查似的,鞍前马后,四肢全变狗腿,一会是“门关上门关上,不要脱外衣,别冻着”,一会是“热茶来了,先暖和暖和,这屋实在太冷了”,再是“别收拾那个了,地上一堆都脏了……怎么能让你出去干活呢,这大冷天的……”

梁雪对其他几位同样看得津津有味的同志做了个鬼脸:“我还有事呢,先走了。”然后不顾梁肃仿佛包含着万语千言一样挽留的目光,扬长而去了。

其他几个人——包括刚刚买了热茶上来的张秦也好像同时被按下了“无事忙”键一样,各自找了个很烂的理由:“不行老梁,我必须要回趟家,我们家猫还没人喂呢!”

“今天路边有个大爷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有血光之灾,现在这个点钟必须出门,在大街上才能度劫——谁也别拦我,拦我就是害我。”

“哎哟,我拉肚子,快让开……”

“昨天印刷厂的人叫我去取货,哦对了,取完了我还要见一个客户。”

转眼间,这几位就“时间紧任务重”的就全都不见了踪影,梁肃脸都绿了。

柳蓉倒不在乎人多人少,很感兴趣地来到梁肃的电脑前:“咦?你在做传单?”

梁肃说:“是啊,设计得不好,见笑见笑……”

柳蓉赞同地点点头:“是不怎么样。”

梁肃:“……”

柳蓉把缩在大衣袖子里的手伸出来,这种活她在学校做惯了,非常在状态地就替他修改起来:“你这个太中规中矩啦,要稍微有想象力一点……嗯,不过也不能太非主流,不然会让人觉得你们不靠谱。”

梁肃就拖过一把椅子,安静地坐在一边,心里觉得很乐呵——哪怕这一下午,只是在鼠标和键盘的声音里度过的。

第四十七章 送别

柳蓉就成了梁肃他们公司的专职设计人员,梁肃一个同学笑呵呵地开玩笑说要让她入个技术股,等将来公司真的飞黄腾达了,给她留个名誉董事的位子,到时候她就可以一年到头什么都不干,坐在家里吃分红了。

当然——这个宏伟而美好的目标没有实现,因为柳蓉的名誉董事还没来得及当上,他们这公司就黄了——这是后话了。

柳蓉离开家准备回学校的那天,正好父母都工作去了,没人送她,她本来也不在意,反正也是自己千山万水地拎着一大堆行李滚回来的,当然也能千山万水地再拎着这一大堆行李滚回去。

可就在她锁好门,有些费力地背着电脑包,拎着她的大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却发现拐角处停了一辆眼熟的二手车。梁肃靠着车门,一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帮她拎起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我估计你就得这点钟出来,走吧,我送你过去。”

柳蓉空着手跟着他上车,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

梁肃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不是明天报道么,今天的火车正好明天到——我估计你不蹭到最后一天不走。”

他说得特别理所当然,柳蓉忽然有点不甘心,故意问:“那我要是坐飞机呢?”

梁肃笑了笑:“拉倒吧,机场在市区外面,那么偏僻,拎那么多东西,谁送你去——对了,后备箱里有点特产,你是肯定不拿它当好的,不过上大学第一次放假,总得给你室友同学什么的拿回点尝尝。”

柳蓉哑然片刻:“我……我买了……”

梁肃点点头:“我看见了,你不就从超市买的么,跟你说,那个都不正宗,我这个是托朋友带的,保证原汁原味——包里还有点吃的,路上那么长时间,留着解闷,火车上的东西又贵又难吃,别花钱找罪受。”

柳蓉沉默了一会:“……梁老爸。”

梁肃百忙之中抽出一只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梁肃说的“兜风”特别有水分,他开车其实很规矩,平稳,速度有些偏慢,像个早熟的老头子似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比柳蓉她们初中那会,撺掇他偷偷开大人的车出来那次还要小心。

车里轻轻地放着一张老唱片,细细的歌声和琴音交叠在一起,梁肃憋了很久,有那么一句话呼之欲出,在喉咙里绕了几个弯,出口的时候却变了味道:“我说,在C大不少帅哥追吧,怎么样,有下家了么?”

柳蓉一愣,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些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假装不在意地敷衍过去:“产品不合格,没人接收。”

梁肃干笑一声:“哪能呢?”

柳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故意说:“你别说我呀,我就是一个人群里的大多数,走在路上都没人回头看,倒是梁帅,身后缀着的小女生,够一个加强连了吧?”

梁肃继续干笑:“胡说八道,我哪有时间……”

柳蓉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行啦,别解释啦,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错误的开始。”

梁肃嘴里有些发干,舔了舔嘴唇,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还是……慎重吧,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孩子,将来不可能留在C大那边,还是要回来的,与其毕业就分手,还不如……”

柳蓉抬起亮晶晶地眼睛直直地盯住梁肃的侧脸,有些疑惑地说:“我也没说要在C大发展个什么男朋友出来啊。”

梁肃终于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地闭嘴了。这时柳蓉又一个重磅炸弹砸下来:“梁老爹,你操的哪门子心?”

梁肃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灰,闪了好几回,最后却只是说:“我都成梁老爹了,操心闺女是分内的事。”

柳蓉翻了个白眼,心里想:“切——”

某人,怎么不憋死你呢?

又过了一会,梁肃忽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叹了口气:“小丫头一个,跑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他一老气横秋,柳蓉就忍不住跟他较真:“那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这土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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