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鲸鱼杀手(109)

作者: Barrett 阅读记录

这家店叫滚石音乐,不知究竟能碰到谁的瓷。黑底黄字的门头,没什么设计感,开了能有十个年头。虽店名取得广,实际就是个屁大的琴行。老板姓姚,四十九岁,代理些中低端乐器,且在合隆有家自己的箱琴厂。定位亲民,一把全单也就卖千把块。时至今日,收入主要靠网店,门店一天到头不见几个客人,却也没动过关停的念头,诡异的使命感作祟,她这么说:“这儿要有人乐器坏了,我总得让他找得到地方修吧。”

前面讲入职,着实有些言重,说白打个零工而已。厂里最近忙,老板要常往合隆跑,他俩就帮着顾店,顺便给小孩上课。钱不怎么赚,一天一百来块,费用基本日结。好在向其非会说,人又讨喜,能出单,姚姐心情好,答应算提成给他。但在东港横竖也花不掉太多钱,一来二去反是又攒起了一些。

“中午吃什么?”池衍站在门口,还维持着刚才推门的姿势。

向其非望着他,傻笑:“嘿嘿。”

池衍无语:“知道了,那我去买。”

附近的淮南牛肉汤,向其非连吃一个多礼拜还没烦,池衍也就无奈跟他吃了一周。同姚姐也在那家店相识,彼时刚喝干最后一口汤,叼块儿剩的酥油饼,用手机备忘录算钱,和池衍商量有哪些短期兼职能干,中途被姚姐截胡,问,“听口音不是本地的吧你们?”

之后便顺利攀谈起来,池衍慢热,起初偶尔接几句,给向其非做捧哏。可此女经历不凡,来搭话也因看池衍面熟,对滂沱略有耳闻。不是滂沱真红,纯粹只是圈儿小。她早年做北漂,和朋友搞起一批音乐杂志,也带乐队,同不少场地有点交情。据她自己解释:历尽千帆终放不下故土,93年之前这儿还叫东沟呢。根本没几家像样的琴行,信息也滞后。心里就总惦记,得让老家的年轻人也有机会拿起琴,思来想去,最后就拍拍屁股卷铺盖回东港。

侠之大者,向其非听得近乎热泪盈眶。池衍已要上几瓶酒,顺利和对方粗聊起东亚摇滚小史。姚姐讲,九八年我们送乐队去西安,在防空洞里演,让便衣直接拉了闸,这事儿你们小孩儿没经历过吧?也讲,你们知道颜峻在开心乐园朗读《关于惩治淫秽反动书刊条例》的事儿么,我当年就在场。还讲,我们那会儿流行什么话,说工体是中国所有摇滚梦的最大公约数。现在已经不兴这些了,小场地变多了,所有风格都能找到自己的观众,百花齐放,挺好。

后面喝多才说实话,“2000年后纸媒走下坡,房价却飞涨,那些地下杂志慢慢全停刊了。我们也不例外,零五年,鼓楼一百来平的办公室,年租涨到十六万。那时候的十六万什么概念?唉,反正就过不下去,我年轻时给首都交税交统筹,首都转头对我说,‘滚你妈的,穷逼。’”

得,眼泪白流,但也认她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姚姐心肠好,对他俩极照顾。池衍只提过一嘴想学做琴,隔天她就挑了些不错的云杉和玫瑰木带回来。不忙的时候,早早关店,姚姐领他俩进到里面的工具间,手把手教池衍如何处理木头,切割,打磨,搭起结构,再拼接。池衍自己修琴,本身懂得也多,向其非手笨,只能打下手,但边看边录也不觉得无聊。那把箱琴现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昨天刚嵌好品丝琴枕,剩下的琐碎无需姚姐指点,池衍独自就能完成。

再听见风铃响,池衍带饭回来。从里间搬出一把折椅,抻在柜台另一边。向其非把桌上碍事的东西收走,洗手打算开动,登在电脑上的微信同时弹出提醒。

姚姐发来:我下午两点回去,你们等我到了就可以下班了,给你们带了西瓜。附带一张照片。

向其非兴奋,“姚姐过会儿回来,咱俩下午可以去买冰了!”

打上次的冰化光,池衍就说好带他再去一次冰场,但此后一直没空。店里虽关门挺早,但冰场关门更早。于是,这些天向其非在家只穿裤衩,凭借个人意志勉强度日。

池衍把辣油在纸碗里搅开,点头表示知道。

打上车往北井子去,看表刚过两点。姚姐比原定还早回一刻钟,仨人坐在店门前的台阶上啃西瓜,瓜籽就地吐,最后一起打扫,吃了个爽。算上午饭,向其非肚皮差点撑爆,蔫儿巴一路,在后排枕池衍肩膀和司机闲扯,口音被带出来,生给自己造出个本地身份,临下车时被拆穿,灰溜溜往外跑,留池衍缓慢付钱,并交代师傅稍等一会儿,还要坐他的车回去。

不远能看到囤积于空地上的巨大冰垛,呈灰暗的蓝,上万块的冰整齐码开,人造冰山,共同抵抗烈日,堪称一种奇观。零星有场工在冰块附近抽烟,打赤膊,估摸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人在如此巨物下,跟停在一旁生锈的钢锯比,也显出无能为力的脆弱。那些锯子的刀片足有半人高,青蓝铁壳框在外面,罩住半边锯齿,保命装置。光是想象它如何在结冰的海面上运作,向其非就觉得吓人。池衍从小目睹这些,难怪他极难建立安全感,也难怪他理解生命的方式和自己不同。

上一篇:诱捕定律 下一篇:半城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