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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拖延症(28)

“我的生活,”她最终挑选了一个最为通俗易懂的比喻,对叶子璐说,“就好像站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下面,对抗着狂风往上爬,每爬一步,大风就要把我推倒一次,滚回原来的位置,甚至更低……一次我可以忍受,两次我也可以忍受,可是我忍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你明白么叶子?”

叶子璐看着她,王劳拉突然眯了一下眼,好像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似的。

“我靠着一股自信心和不服输的劲往上爬,如果连这点骄傲也没有了,那我还有什么呢?”她轻轻地说,“可是它们现在都在离我远去,总有一天,我就连这一口气也没有了,会变成一具每天浑浑噩噩,在菜市场因为一毛钱跟人吵得不可开交的行尸走肉!”

在菜市场买菜还价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关系?王劳拉挂了那么多的考试,跟她逻辑混乱大概也有一点关系。

这能怪谁呢?叶子璐旁观者清地想,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劳拉,你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我觉得你的生活很乱,始终没什么准主意,你到底是要看几门课,走哪一条路呢?路那么宽,你就算打着滚,也不能全走过来啊。再说,翻译考试,从最基础的初级开始考,一点一点学,不好么?”

王劳拉沉默良久,突然“哈”地笑了一声,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做了一个非常抗拒的防御性动作,她说:“你果然觉得我很可怜——你们这些大城市里,从小学英语的重点大学毕业生,每次看到我这种人,都会觉得很可怜是吧?我们生来就和你们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辈子也追不上。”

叶子璐认为自己的话已经非常推心置腹、苦口婆心了,竟然还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当即皱起了眉。

王劳拉没顾上叶子璐的情绪,她只是兀自点了点头,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你们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她突然猛地站了起来,本来就个子高腿长的姑娘站在矮小的防护栏后,给叶子璐一种她马上就要栽下去的错觉。

整个城市都在王劳拉的眼中,她看到宽阔得不可思议的街道,如龙般延伸到远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熙熙攘攘的人。

她看到华灯初上的龙城,心里跟脸上一样冰冷。

被她的表情吓住了,叶子璐搜肠刮肚地想说几句话来缓和一下气氛:“我怎么会……”

她刚说出这么几个字,突然,一个人影像一道旋风一样席卷了过来,叶子璐只觉眼前一花,被一阵风掀迷了眼,然后面前的王劳拉就不见了——她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宋成梁抓住了,宋成梁大吼一声,神力无比,竟然轻而易举地把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活像一袋子土豆一样地给扛在了肩膀!

叶子璐:“……”

王劳拉反应过来以后,开始死命地尖叫,拉扯宋成梁的头发:“你放我下来!混蛋!放我下来!”

宋成梁百忙之中还回过头来,教育叶子璐说:“我跟你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扯淡不管用,就得直接趁她不注意,扑上去扛走,然后泼她一脑袋凉水,往屋里一锁,让她自己冷静冷静,就好啦!”

叶子璐言语不能。

宋成梁扑棱了一下脑袋,抬手在王劳拉光裸的小腿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挺使劲,她腿上迅速红起了一个巴掌印,王劳拉的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瞎叫唤什么?”宋成梁皱着眉,不耐烦地说,“败家老娘们儿。”

然后他就这样一路小跑地把王劳拉扛走了。

颜珂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权力,他简短有力地说:“壮士!”

说完,颜小熊慢腾腾地回过头来对着叶子璐:“得了,起磕吧,干什么这五体投地的,朕没有压岁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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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璐:“我站不起来,脚软。”

颜珂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终于忍无可忍地说:“站不起来你看我干啥?你这吨位的我想扛也有心无力啊!”

叶子璐鬼鬼祟祟地往旁边打量了一眼,发现没有人看见如此丢脸的她,哆哆嗦嗦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十九楼的“万丈深渊”,在恐惧的作用下,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就这样往回爬去——为了报复,她故意把颜珂按得坐在地上,一路拖地地给拖走了,誓要让他屁股开花。

终于远离了危险边缘,叶子璐长出一口气,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感觉像是跑了五千米一样,汗流浃背,肝肾齐虚。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铃又响了,叶子璐一看,竟然是很久没有联系过的舅舅。

她有些疑惑,不知道舅舅找她能有什么事,也许是刚刚的心惊胆战还没缓过神来,叶子璐的心跳得有一点快。

“叶子啊,”舅舅说,“你妈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她是有点急糊涂了,你都这么大了,不让你知道,我认为也不合适。”

舅舅跟她很少用这么严肃低沉的语气说话,叶子璐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她把小熊塞进了帽子里,扶着墙,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声音稳当一点似的,面壁挤出了一个笑容:“舅,怎么了?”

“你爸今天在单位,突然在办公室里晕倒了,天冷,他怕散了热气,办公室就关着门,所以半天也没人知道……”

舅舅后面还说了什么,叶子璐一个字都没听清楚,所有的声音——电话里的声音,大街上的车声、人声,高楼顶上西北风呜咽的声音,全部离她远去了,甚至有那么一两秒,叶子璐觉得自己的视线都黑了下去。

就好像……天塌下来,被糊住了一样。

第27章 十字路口

在她差一个礼拜零四天满二十五周岁的这一天,叶子璐没有了父亲。

突发的心梗,发现得太晚,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地球不会少了谁就停止自转,龙城朝来夕去一如往昔,只是那个没事喜欢庸人自扰、担心她脸皮太薄不好意思开口要钱的人,不在了。

我们说一个人去世的时候,喜欢用“走了”这个词,就好像他还会回来一样,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颜珂以前觉得叶子璐是个小泪包,平时表现得大大咧咧,遇到点鸡毛蒜皮的不自在,也能独自坐在房间里大哭一场。

可是眼下,叶子璐已经来不及哭了。

她总觉得这事很虚幻,一个人的身后事不比身前事容易多少,无数手续需要办,光是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她就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趟,无数人在她需要的东西上盖章,她机械地说谢谢,接过来以后,继续跑到龙城冬天的大街上。

龙城的冬天,空气干燥而凛冽,整日整日地见不到太阳,散发出一股阴沉沉的味道,从高楼大厦间艰难地穿过的西北风呼号呜咽,仔细听起来,好似活物似的。

叶子璐有时候走着走着,突然魔障地停下来,就觉得风声里夹杂着有人跟她说话的声音似的,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拼命地听,可是依然什么也没从风声里分辨出来。

这时,藏在她兜帽里的颜珂,就会小声地提醒她下一步要去哪里,还有什么事要办。

她就像是如梦方醒,激灵一下,打个哆嗦,拉紧羽绒服的领子,快步地奔向她的下一站。

叶子璐她妈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住进了医院。

叶子璐一直知道,她妈跟她完全相反,是个大胖子,只是最近瘦了不少,本还以为是她报名的跳舞减肥班有了作用,没想到住院之后,竟然意外检查出了糖尿病。

这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叶子璐变成了一个大陀螺。

她晚睡早起,再也没有跟颜珂扯淡打闹过,再也没上过七八个闹铃,每天早晨仿佛不等天亮,就自动被心里压的沉甸甸的要跑要做的事压醒,连发呆的功夫都没有,就清醒得不可思议地快速收拾完自己,披上外衣出门。

她要给她妈送饭,要安慰她那突然脆弱的妈,还要操办她爸的后事。

两边的亲戚长辈们可以帮忙,可她毕竟才是死者的独生女,而且已经成年,不是什么不知道事的小孩了,好多事都得她亲自拿主意才行。

她还哪来的时间发呆走神、伤春悲秋呢?

连颜珂那个大变态也不整天忙着表现他那缺德的损人技巧了,在叶子璐面前,他几乎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好人,每天趁她一路几乎脚不沾地地刷牙洗脸的时候,就自己跳进她外衣的帽子里等着跟她出门,充当自动备忘器。

王劳拉没想到跟叶子璐比起来,她那点鸡毛蒜皮竟然是这样的不值一提,好几天逮不到叶子璐的人,几乎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有一天王劳拉昏昏欲睡地坐在客厅里,等到了叶子璐,她本想针对那天楼顶上的事,跟叶子璐好好道个歉,可是见到叶子璐的时候,话还没出口,王劳拉就先突然抱住她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这些倒霉事都是发生在她头上一样。

第七天,守完了头七,叶子璐依然没有哭,她像是经历了一场呕心沥血的大事一样,大白天里,眼神茫然地坐在家里,好像已经被累傻了,连脑筋都迟钝起来,一时间竟然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一直也没弄清过这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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