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轻声说：“失血过多，医生说要输血，正在抢救。”
夏羽吐出口气，继续问：“你呢？受伤没有？”
程乐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没事。”因为被归剑明一丝不漏地护住了，别说受伤，那些四处飞溅的玻璃渣都没碰到程乐的身上，可以说是完好无损。
夏羽坐在他旁边，看了眼手术室亮起的灯，没再说话。
倒是程悦紧张地问：“程乐你没事吧？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程乐轻声说：“哥，我没事，这些……是他的血。”
程悦怔了一下，片刻后才说：“是他……护住你了？”
程乐脸色一白，指尖颤了颤，没有回答。
程悦看着他，良久后才把手放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小归身体底子好，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有事的……”
小时候，父母生病的那段时间，程乐在医院探望过后总是忍不住哭鼻子，那会儿程悦就会抱住他安慰他，摸着他的头说，不会有事的，别怕。每次都这样说，可最终，不管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再醒过来。
程乐那时候不懂事，还狠狠甩开哥哥的手说：“你骗人！你说过妈妈会醒来的！”程悦只是惨白着脸没说话，任年纪幼小的弟弟哭喊着发泄，那也是程乐最后一次流眼泪，在妈妈的坟前。
如今又是另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里，程乐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意宣泄情绪的小孩子了，看着手术室那刺眼的灯光，程乐的情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小时候那些可怕的噩梦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涌现而出。父亲的骨灰盒，母亲临终前苍白的脸，幼时的记忆深深地刻在心底，如今真切地浮现在眼前，让程乐胸口一阵绞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归剑明，他们都不是太幸运的人，没有在温馨的家庭长大的机会。过早了承担了许多人不用去承担的担子。在很多小孩考虑周末跟父母去哪里玩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要担心下一顿饭要吃什么，明年的学费该怎么交。最怕的就是家长会没有人来，看着那些同学冲父母撒娇，羡慕的同时又有些嫉妒。自己或许比归剑明稍微好一点，至少还有个特别疼爱自己的哥哥，哥哥跟他年龄差距很大，父母去世的时候哥哥已经大学毕业了，至少找到工作可以养活两人，兄弟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不寂寞。可归剑明却是没人要的孤儿，可能会更加艰难吧。或许，他也跟自己一样，把某些痛苦又深刻的记忆深埋在心底。比如，被他父母抛弃的那一刻的记忆……
虽然到现在还不太清楚他跟自己分手的原因，可程乐总觉得，至少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和苍白。
或许骨子里两人都是一样的害怕受伤，所以用不同的方式把自己保护起来。程乐用的是笑容，而归剑明用的，却是沉默。
程乐在走廊里坐了很久，脑海中也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去广播台面试的那天归剑明冲自己赞赏地微笑的样子；想起他请自己去看校庆演出时在耳边的亲密的声音；还有请自己去海边吃烧烤那天，告白时他眼中的震惊和喜悦；抱着自己亲吻时的贴心和温柔；分手那天，自己看到他跟凌夕抱在一起时他阴沉的脸色；冲进屋里急着说“听我解释”时的表情，以及自己说出“我跟你不过是新鲜的尝试”时，他面无表情的，令人窒息的长久的沉默……
很多时候，程乐搞不懂归剑明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他不幸的童年让他学会了伪装，程乐根本没有办法完全了解他。可是这一刻，程乐突然发现，其实，归剑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坏，而且，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真的恨过他。这一刻，甚至害怕……失去他。
程乐坐在走廊里胡思乱想，也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程乐脸色一变，想要冲上去问他怎么样，却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见夏羽起身去问，程乐坐回原地深深吸了口气，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医生，他怎么样了？”夏羽着急地问道。
“他的身上没有致命伤，只是出血过多导致的昏迷，还好，抢救及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年轻的医生摘下口罩，微笑着道，“放心吧，小伙子身体底子不错，在医院调养几天就好了。听去现场的人说，那根管子跟他脑袋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真是命大呢。”
程乐听到这句话，手指用力收紧，脸色也变得惨白。幸亏……当时自己跟他斗气，座位中间留了一臂的距离，他扑过来的时候把自己往那边带了几公分，所以才幸免于难，不然他的头就被那根黑乎乎的钢管砸破了。一想到这么可怕的事实，程乐忍不住全身僵硬起来。
程悦发现了弟弟的异样，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或许是内疚归剑明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吗？程悦心底疑惑，也没有问，只是轻轻抱住程乐，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程乐回抱住哥哥，把头埋进他怀里，哑着嗓子说：“我……没事……”
归剑明很快就被送出了手术室，接下来还有台急诊手术，据说是那位肇事司机，酒后驾驶把车开离了跑道，结果撞上旁边的工地，整个车都被撞得变了形，那位飙车的司机差点丧命，还害了一群人，工地的工人也有受伤的，还连累了程悦他们。
医院里被送进来很多伤者，乱成一团，程悦几人把归剑明送到楼上的病房，因为没有床位，只好暂时睡在楼道里的加床，程乐看着楼道角落里的床铺，不禁一阵心疼，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感觉手掌暖和了些，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晚上只能留一个家属陪床的，你们一个人留下就好了，有什么状况直接按床边的按铃。”值班医生很和气的说。
“我留下吧。”
“我……”程乐和夏羽同时开口，不禁有些尴尬，赶忙打住，没说下去。
夏羽笑眯眯地看着程乐，说：“还是你留下吧。我跟程悦回家去看看叶谦好了。小归命很硬的，小时候被车撞过被水淹过，每次都没事，他身体那么好，这次不过是流了点血，医生说没事肯定就没事了。”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脸，程乐不禁有些窘迫，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说：“好吧。”
程悦还想说话，就被夏羽拖走，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说：“有事给我电话，我明早来看小归。”
“嗯，知道了。”
等程悦和夏羽离开之后，程乐才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现在是深夜，病房的门都关着，只有走廊里有些微弱的灯光。程乐四处看了眼，这边角落的走廊里只摆了归剑明这一张床，孤零零的看着竟有点可怜。他以前生病的时候，是不是没人照顾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行，不能再心疼他了，等他醒来还要好好跟他算笔帐的。
程乐心里警告着自己，又忍不住轻轻给他拉了拉被子，然后又倒了杯水放在旁边。可能是刚才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现在他没事了，一松懈下来，才觉得很是疲惫，程乐眨了眨眼，实在是忍不住，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八十六 守护
归剑明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天才蒙蒙亮，走廊里极为安静，甚至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归剑明感觉到手背上有些刺痛，抬眼一看，见头顶挂着一瓶点滴，透明的液体正滴滴答答顺着管子往下流，归剑明低头看了眼手背上被扎的针，好像是脱位了，疼得厉害。手边趴着一个人，侧着脸，乌黑的头发随着浅浅的呼吸轻轻摆动，拂在手臂上，痒痒的。
是他？
熟悉的味道，睡觉时微微弯起的唇角，不是程乐是谁？
归剑明心里一紧，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程乐怎么可能在他床边……正想着，就听走廊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值夜班的护士轻轻走过来，好像要给归剑明换点滴，发现归剑明睁着眼，吓了一跳。
“啊……你醒了？”
“嗯，刚醒。”归剑明低声说：“手背上的针好像脱位了，麻烦你重新给我扎一下。”
“好的。”护士走过来帮忙，看见程乐的头正好压在针管上，想要叫醒他，却听归剑明轻声说：“别吵醒他。”
护士赶忙收回去拍程乐肩膀的手，接着，就见归剑明从被窝里抽出另一只手，笨拙又温柔地，轻轻移了移程乐的脑袋，给他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程乐睡得很熟，自然没被他温柔的动作弄醒，浅浅的呼吸依旧均匀。
护士愣了一下，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只见这位长相帅气的男子微微笑了笑，说：“好了，可以扎了。”
“啊……哦。”刚来医院的年轻护士手忙脚乱地给他扎针，看见那针脱位直接穿透了皮肤，不禁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平淡的神色，好像那点疼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