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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来归(14)+番外

安捷冷静地问:“疼不疼?”

“疼。”醉蛇这人,不耍心眼的时候还是挺实在的,“你……被那个绿珠子里面的水一烧,就烧缩水了十多年将近二十年?”

“嗯。”

“然后鬼珠子不见了,把你扔到了镇上?”

“嗯。”

“你说那死鬼城里有女人唱歌,还有血字预言?”

“嗯。”

“那个沈什么的老王八蛋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长生不老诅咒之类的话……你以为是扯淡,结果后来亲自证明了,那玩意没准不是扯淡,或者……有一部分不是扯淡?”

“嗯。”

“你嗯屁啊嗯!”醉蛇又骂人了,“安饮狐你丫脑袋是不是让非洲大象猪一屁股给坐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你跑大沙漠里干啥?跑你就跑了,你还跟着一帮念书念得脑子都不转弯了的书呆子往妖怪窝里钻什么?!”

“咱乡下人没见过挖坟掘墓的不是好奇么?”安捷的眼神特委屈。

“好奇你妈个头啊好奇!”醉蛇站起来急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定住脚步,“长生不老,这东西打从秦皇汉武年间就开始骗得无数傻丫头傻小子跟着瞎折腾,你现在的情况……”

“只是年纪稍微退了些,我还是正常人类,医生说新陈代谢正常……估计八十年后也是正常的骨灰一盒。”

醉蛇不放心:“你确定?”

安捷想了想,点点头:“我基本确定现在没有任何非人类的感觉。”

“那倒是还好说……”醉蛇想了想,继而烦躁地抓抓头,“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一边,莫教授的皮夹子打开的放在他的病床上,里面孩子笑得纯真,他想起老教授生命的最后一刻念念不忘的言语,想起他那眷恋又不放心的眼神,想起他提起儿女时候叹息的表情,忽然说:“我想去北京。”

“干嘛?十三陵里看粽子?”

“去你的。”安捷从窗台上跳下来,把老教授的皮夹子捡起来拿在手里,“醉蛇,帮个忙,给我弄张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来吧,我想去北京……嗯,考个大学试试。”

醉蛇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为了这老头子?”

“我欠人家一条命。”

醉蛇乐了:“哟,你命欠得可多了,怎么突然这么有良心了?”

安捷笑了笑:“人年纪大了,想的也多了,也算给自己下辈子积点德。”他摊摊手,“要不然你让我干什么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满世界东跑西颠地看风景……”

“屁!你是满世界东跑西颠地找死。”

安捷住了口,特无可奈何地看着醉蛇。

醉蛇想了想:“这倒也可以,让你看孩子总比让你没事干三天两头的找死强——弄个户口倒也不算事,对了,户口本上上什么名字?横不能叫安饮狐吧?”

安捷失笑:“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愿意记着我的真名?”他伸手在空气里划着,“我叫安捷,平安的安,快捷的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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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来来往往不停息地跑着各色车辆的长安街背后,是笔笔数不清的旧事,偶尔看见的几条疏于规划的小胡同,那逼仄、潮湿的砖瓦背后,仿佛是张写满了前朝今日的破纸,因为承载而灰败。

笔直的街道总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全国再没有比北京人方向感再强的了,东南西北条分缕析——说不上坦荡,却是自元大都建立以后就压在骨子里的王气正气,透过几次翻新过的朱红浅灰,构成这个城市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化的色调。

安捷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入了秋的了。

这一年立秋晚,秋老虎一点都不客气,走在街边,半分凉气也感觉不到,天色灰蒙蒙的。

安捷靠在门边——他刚刚租来的房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本想到对门去借点东西,却正好看见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半晌,里面的门才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隔着防盗门谨慎地看着两个陌生人,这小姑娘人还没长开,有点瘦,小小的一张脸秀气得很,脸上一双黑豆似的大眼睛,皱皱眉,她问:“你们找谁?”

“请问,是莫教授家么?”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爸爸不在。”

来人沉默了一下:“你是莫教授的女儿?”

小姑娘点点头:“我是,我是莫瑜。”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能进去说话吗?有关于你父亲的事。”

莫瑜愣了一下,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她回头看了一眼,抿抿嘴,大眼睛看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好像有些歉意,又有些防备似的,总让人联想起某些小动物,那么一眼,就看得你什么脾气都没了。

莫教授的小女儿莫瑜……都这么大了。安捷默默地把自家门关上,考古队进了大沙漠之后便杳无音讯,这些人大概是来给莫家的孩子打个预防针,他忽然不想知道那女孩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她悲痛欲绝,他会想起老教授最后的样子,会良心不安,如果她冷漠对待……那他会觉得很可悲。

第十四章 莫家

虽说他是为了莫家的孩子来的,租了人家对门的房子做好偷偷观察别人的变态准备,但安捷毕竟这么多年孑然一身的习惯了,没有打算介入人家的生活,只是就近照顾些,他不敢保证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但是起码做为一个成熟的人,多吃过那些年的米,能看着这三个孩子不要出大事故。

这是他唯一能给莫燕南做的事情了。

莫家长子莫匆是个重点大学大一的学生,长的不像他父亲,个子很高,肩膀略宽,虽然总的来说偏瘦,但靠近了仔细看,能发现薄薄的衣服下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庞儿说得上俊朗,笑起来甚至露出两颗小虎牙,青春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下巴,似乎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有些过分尖削,像他妈妈照片上的样子,配上一张略薄的嘴唇,显得有些寡情,好在他脸上总是挂着友好热情的笑,多少遮掩了过去。

这孩子很懂事,当天晚上回来看见对面搬来个新邻居,立马儿过来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安捷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观察这个孩子。

莫匆这男孩,乍一看简直是父母眼里的标准好孩子,祖国的标准好少年。

阳光,热情,说话知道分寸,懂事,懂得待人接物,安捷搬来的第二天,正好赶上周末,搬运工人们把他新订的那个连着写字台的书架搬上楼的时候,还是莫匆忙前忙后指方向开门。

可不知道为什么,安捷总是觉得这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一时讲不清,只是某种感觉。这么多年以来他阅人无数,不敢说一眼能看透人心,但隐隐约约地会有些经验沉淀下来,深入潜意识一般的直觉。

莫匆这年轻人,身上有种隐秘的违和感。

整整忙活了一整天,安捷这屋子才勉强能看了,家具和常用电器七七八八,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后背的衣服都让汗给浸透了。

“真不容易,”安捷苦笑着拍拍莫匆的肩膀,“我算是明白中国古代为什么以乔迁为大呢,今天可太谢谢你了,要不然不定忙活到什么时候。”

莫匆自来熟地摆摆手:“都是邻里邻居的,那么客气干什么,以后还指不定有多少麻烦你的事呢。我这大周末的闲着也是闲着,我妹刚上高中功课紧,我在家晃荡打游戏还吵她,正好给你搭把手,全当锻炼身体了。”他接过安捷给他倒的一杯饮料,也没客气,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一天没少跟着折腾,年轻人额角还有没干的汗,“爽,你这冰箱昨天就搬过来了吧?太明智了。”

安捷拿过他的杯子又给他倒了一杯:“管够,晚上叫上你妹妹,我请客,咱出去搓一顿,当谢你一人情。”

“可别,”莫匆古怪地笑了笑,指着自家家门,“就我们家那小瑜,要搁古代绝对一贤良淑德大小姐,恨不得一年四季白天黑夜地宅在家里,懒得要长虫,小时候让她出去给打个酱油,嘿,她那不请不愿地能给你软磨硬泡俩钟头,我看你也是自己过吧,父母在外地?别破费了,人情先记着。”

“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安捷笑了笑,这边折腾新居这么热闹,莫瑜那小姑娘连个头都没探,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父亲行踪不明的影响。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不速之客,猛地明白什么地方不对劲。按理莫教授失踪,生还的可能性极小这件事莫匆应该知道了,可是这孩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正常得过分。于是安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兄妹两个在这边是为了上学就近吧,也是租的房子?”

“没,兄妹三个,我们家俩丫头是双胞胎,还有个叫小瑾,疯得很,我管不了她,一天到晚不着家,这房子不是租的,父母小时候掰了,老娘跟个大鼻子出国了,老爹……现在也不知道哪猴山上扯旗呢。”莫匆耸耸肩,“昨儿个听小瑜提起刚来俩人,过来告诉我们一声,说我家老头失踪了,是死是活不一定,谁知道呢。”

莫匆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移到一边去,漫不经心地盯着地板,表情冷冷淡淡,一股子无所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