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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416)

等文件全部核对无误,陈律师请她和秦老太太分别在文件上签字、按手印,小心地封存。陈律师看看秦老太太和晨来,说:“请蒲小姐尽快照文件上的时间跟我们预约去核对物品。”

晨来答应。

他们停了停,请秦老太太好好休息,告辞了。

晨来送了他们出门,跟秦北海一道回来,站在客厅里,两人一时都无话。大厅里静得出奇,连秦奶奶养得小狗都趴在窝里不出声。

“去跟奶奶说会儿话吧,等下可以吃饭了。”秦北海说。

晨来看他,轻声问:“是不是应该去医院?”

“老太太说不想去了。她心里很明白。”秦北海低声道。

晨来手攥了攥,才发现自己手指冰凉又僵硬。

她又缓了一会儿,才进房间去,见秦老太太把她带来的那一包指甲油都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看见她回来,笑眯眯地问:“这些颜色我都喜欢,能不能每个指甲涂一个颜色啊?”

“怎么不能啊!来,我来给您涂。”晨来过去,把椅子往床边拖了拖,靠近些。

她细细地给老太太修剪着指甲,低着头,跟她说些闲话。话题轻松,一会儿想起来一个,就说几句,不想让老太太费神……听见老太太说,你爷爷奶奶呀,真的是好人,也为了你们,操碎了心……她吸了下鼻子,开玩笑说:“可是也把难题扔给咱们了呀……太爷和爷爷还不如把那些全都毁了呢,到这会儿,都清静。”

“毁得还不够多呀?”秦老太太也笑,戳戳晨来的额头。她叹口气。晨来看看她,继续低头给她修指甲边缘,极慢、极仔细,轻声说:“我是没想到。我以为爷爷说的画,也就是那一两幅……这么说,早年间有些传说,还真有可信度?这确实出乎意料。”

秦老太太笑笑,说:“这我可不懂。不过呀,你秦叔叔倒是偶尔会跟人念叨,说当年清宫散轶的那些呀,一定不会永远石沉大海。他就老说听从前老古玩行儿的人说,五十年代,那会儿那些琉璃厂老掌柜们,不是有的公私合营,有的进公家做事了吗?他们替公家收文物,经常能遇见好东西。有几件现在特别出名的物件儿,就是那时候人拿到文物店卖的——有的看不准,也不收。不是就有一年,有个东北口音的中年妇女拿了一包字画去店里,说是特地跑北京来看病,卖了换钱的。要价很低,没几个钱。当时店里的店员看着说不像好东西,没收。后来人都说,其实应该收下,那批东西从那年再没见影儿,真的假的,没留下来谁知道究竟啊?瞧!蒲老先生那会儿还年轻着呢,一直就是心软,说就算不是真的,也没多少钱儿,打水漂就打水漂了。他就当做善事了。其实他是有眼光,也有知识,只不过他在文物店里说了不算。到了他说就当收破烂儿,给了那妇女钱,拿了那一包东西回家。回家也没提,撂了很长时间,才被你太爷发现。你太爷说好家伙这可不得了,早年在琉璃厂就有专门跑去东北收的,真有挣了好钱的……可是那会儿啊,风向开始变了,这些东西谁敢说是十拿九稳保真呢?他们也不敢出声儿了。再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晨来点点头。

家里的收藏不是十之八九,而是绝大多数都毁了……虽然她从未指望过靠这些东西生存,想起来总归是痛心的。

“蒲老先生曾经和我说,按理说不该麻烦我们这些外人。可是呀,他太了解自家的孩子们了……也是因为你总是心软,不能不考虑得多一些。”秦老太太说。

她抬手看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微笑。

晨来看着这慈祥老人,低了下头,伏在她腿上,好久,一动不动。

生日这天,终于下了雪。

晨来在办公室里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落下来雪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盼了很久的东西终于等到,反而没有什么惊喜。

“蒲晨来,快点,火锅在等我们了!”孙瑛敲门进来,冲晨来喊了一声,关门走了。

“来了。”晨来答应着,一边穿大衣,一边看了看手机里有没有最新消息——这几天她的手机时刻不离身,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屏幕弹出来一条消息,是姑姑发的一张截图。她点开看,是几分钟前的一个新闻。这条新闻的主角,那天早上在病房里,姑姑还和她提过。她们都是康医生的病人,不提老太太的家庭,单她本人都是响当当的……“上新闻打头要从‘久经考验’开始的。”姑姑当时说。这会儿,姑姑说:“还是走了啊。这么快……”

她一时不知回复什么合适。

老人是陌生人,只是听姑姑当闲话提起来过,知道是好人,也知道她的孙女是谁,就是在康医生办公室里痛哭失声的那个女孩子……她发了会儿呆,回复了个难过的表情。但她不想让姑姑心情低落。老人是癌症复发,姑姑特别上心,未必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