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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83)

晨来递了条毛巾过去,蒲玺一把抓过来,在脸上按了两下,攥在手里。

晨来抽回毛巾来,换了一条递过去。

蒲玺闭着眼。

晨来看他两只手又扣在了肚皮上,食指相绕转起圈圈来,明白他心里也是纷乱……“怎么就那么糊涂呢?以前看着不对劲儿,还知道跑。”

“那也得跑得及!”蒲玺食指尖儿抵在一起,顿了顿,忍着疼爬起来。晨来看他庞大的身躯左右晃了晃,费劲地稳住,靠在床头上,喘了会儿粗气,像是实在觉得这股气理不顺,一定要讲出来。“……我上丁一樵的当是活该。这我自个儿犯贱……你也甭说了。你瞧不起你老爹不是一天两天。是,要不是喝醉了,我也不能说漏了嘴,说他妈的自己干过这种事儿,被他抓住了把柄。”

“醒了酒不会不认吗?你自己说的几十年都没再见过那幅画实物。谁能证明你不是酒后胡说?”

蒲玺瞪着晨来,“你可真聪明!”

晨来想想也是,险些给自己气乐了。她叹口气。父亲这一生在酒上栽的跟头,数都数不过来……可是闻到酒香、看到酒瓶子,那就什么都忘了。

丁一樵能抓住他把柄,其实是完全摸透了他的弱点。

晨来觉得肩膀疼得更厉害了,这一回,她抬手揉了揉。

“……丁一樵这个小子太会说话了。刚开始认得的时候,他就是哄着我给他在什么雅集上开开讲座、哄哄那些狗屁不通人傻钱多的亿万富豪,给他们买的那些十件里头可能没一件真的字画出个鉴定意见。后来就下了道了……打牌,赌钱,欠了他不少钱,老觉得没事儿,交情嘛,我以为多少有点儿,嗯,都给我记着,一笔没少。他妈的,这还不算……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那幅画就是我当年作的,可以抵赖。可是我作过这回事儿是真的。我怯。丁一樵这王八蛋手里有视频有录音,我否认不了。他拿这威胁我,让我给他再作两幅画就赌债一笔勾销,这事儿永不再提……我不答应,我知道只要做了,绝不会是最后一回。他又说会害你。我还是没答应。后来再怎么着,你都知道了。”

蒲玺靠在床头的身躯,说完这句话,像是完全松弛下来了。

晨来闻着父亲身上混合着药味的浑浊的气息,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呀?当时为什么要作假?”她问。

蒲玺瞪着眼,盯了黑暗处的一点,好久,才说:“不得已。”

“有什么不得已要干这个?跟十年前似的,赌钱输了?”

“当然不是!”蒲玺说。

“那是什么?”晨来追问。

蒲玺晃了下身子,不出声。

“爸爸。”晨来叫他。

蒲玺转了下眼珠子,瞅了她。

晨来好久没有郑重其事叫过他了,这一声听起来有点陌生。

“以后别再干了行吗?”晨来看着父亲。“戒酒,戒赌,安安生生过几年好日子。要是逃不过去……”

“我没打算逃。”蒲玺说。

晨来不语。

“我从不愿意给丁一樵假画开始就准备好了。现在一想,博时那边准是从出了问题就开始着手查了。丁一樵也准是得了信儿,那边要办他,预备着跑路。他不甘心,捏着我把柄从我这儿榨不出东西来,简直是亏了。这小子……我落他手里好几天,我搞别的不行,搞一幅张大千出来给他,也不至于被打成这猪头样儿吧?我当年是有难处,不是为了害人……”蒲玺又咳嗽了两声。“我是没想到你走罗焰火的门路救我。”

晨来看着父亲。

蒲玺转开目光,说:“你这么傻,幸亏没入这行。”

晨来咬了下牙根。

“他许是知道我跟那幅画的联系。要是知道,还放了我,不知道怎么考虑的……”

“他那里有一幅赵孟頫的山水画。”晨来说。

蒲玺那破篮球似的脑袋上,肿得老高的眼睛像挂了俩核桃,眼见着像是要掉下来。“竟然落到他手上了……十年前我交了出去,石沉大海。”

“我没问来龙去脉。这一前一后两幅画,如果知道原作是太爷和爷爷经过手的,从画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就算是不知道详情,联系到你身上简直太容易了。至于你参没参与丁一樵的诈骗……幸好。你要是参与了,恐怕今儿晚上你肯定是不会在家里的了。”晨来语气越来越淡。

“他要原作?”蒲玺问。

晨来看了父亲。破篮球上的核桃在微微颤动。

“是。而且看样子志在必得。但是我告诉他了,画不在蒲家。”

蒲玺看着晨来,不出声。

晨来说:“爷爷没骗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