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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107)

跟上回在军营里相见的横眉怒目不同,老将军面上带笑,神情竟有几分和蔼。若不是他身上的重威煞气,必以为只是个慈祥的老者。

阿弦只称不敢。苏柄临又道:“我来之前,就听无数人说起,先前匪贼们混入桐县,意图作乱……却因善堂内神佛显灵,将群贼诛杀的神异之事,我本来想听袁大人的亲自解说,可又知你也正好儿跟此事有关,由你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你可愿意?”

阿弦又怎能回答“不愿”,飞快一想,捡着可说的那部分说了一遍。

她本能地并未刻意去提英俊也在场之事,袁恕己当然听了出来,只做不知,闭口不言。

苏柄临听罢,呵呵笑了两声:“鬼神不可欺,果然如此。不过,老夫如何还听说,当时事发的时候,那屋子里除了些小孩子,另还有一人?据闻还是十八子的亲戚?”

阿弦跟袁恕己听了此话,反应各异。

袁恕己看一眼阿弦,笑答道:“哦,那人的确是小弦子的堂叔,一个病人。”

苏柄临道:“病人?”

袁恕己道:“是,事发那天他不巧也在,还受了牵连当场晕厥呢,好不容易抢救回来。”

苏柄临道:“这人倒也命大的很,不过既然是十八子的堂叔,想必也是个非常之人,得闲倒要一见。”

阿弦的心噗通乱跳,袁恕己道:“不是什么等闲之人都能见到老将军的,却是那朱英俊的造化了。”

苏柄临皱眉:“此人唤作朱英俊?”

袁恕己笑道:“不错,正是人如其名。”

幸而苏柄临若有所思,不曾留意阿弦,若认真看她,便会发现她的脸色微红。

苏老将军虽然“好奇”问起,但仿佛“朱英俊”这个名字让他很是败兴,故而竟不曾穷追不舍地打听,又略坐片刻,时候不早,便起程回大营。

苏柄临离开府衙,沿街往城门而去。

平定了匪乱,又斩了群贼,一路上百姓们欢欣鼓舞,犹如节日。

经过巷口之时,又听宽巷里传来说笑的声音:“这马贼总算被剿除了,以后出入沧城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就是说,咱们新刺史果然是个有大能耐的人。”

苏柄临打马仍行,忽又有人道:“老朱头,你可高兴了,十八子这次立了大功,想必刺史大人会有什么赏赐。”

苍老低哑的声音笑道:“说什么赏赐,那不过是个差使,倘若做得好呢,她才觉着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像是这次剿灭马贼,我还抱怨她东奔西走的受了苦,她倒好,说是若能平定马贼,让咱们这地界太平,吃点苦也是值得的,可真是个傻孩子。”

旁人都道:“这是您老的福气,也是您老会教,十八子才这样出息!”

不知不觉已经勒住马缰绳,苏柄临凝望着那背对着自己在锅灶旁忙碌的身影:“那是谁?”

旁边府衙的人道:“那是十八子的伯伯老朱头。”

苏柄临“哦”了声,正要打马离开,忽然嗅到一股异样香气,缭绕不退。

且说阿弦陪着袁恕己送出府衙大门,眼见老将军一行消失街口,才各自松了口气。

两人听见对方的叹气声,彼此对视,袁恕己不由笑道:“你之前只顾出哪门子神,我咳嗽了两声提醒避开都没听见。”

阿弦道:“我正有事要跟大人说。”

袁恕己道:“进去说话。”举手在她手肘上一拍,转身入内。

阿弦正要跟着进内,目光一转,却发现台阶上竟有一滩新鲜血迹!

阿弦道:“这是什么?”她记得先前跟袁恕己出来的时候,并不曾见到有什么血渍,忙定睛细看,血迹星星点点,绵延开去。

阿弦惊得屏住呼吸,抬头看过去,却见前方更是一道浓重血痕,狰狞蜿蜒。

血痕止没之处,是台阶上袁恕己负手回头:“还愣着干什么?”

阿弦看看袁恕己,又看向他的脚下。

满心的难受之感好似暴涨的河水,逼的她几乎失声痛哭。

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蒲俊的声音:

“我要做袁大人苏将军那样的人……把将那些无能者踩在脚下……”

“你不是说了吗,总有一天。”

阿弦抱头大叫:“杀了他!”

尘埃落定,喧嚣散尽。喊出了这一声后,好似所有的困扰都有了答案。

第64章 是你

袁恕己站在台阶上, 眼睁睁地看着阿弦神色大变, 她盯着他的脚下,就仿佛那边儿有个无底深渊, 而他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袁恕己心里发毛,低头看了会儿, 台阶干净平整,莫说深渊, 连个坑洞都不曾有。

他不敢放松,忙又折回来:“怎么,我身边儿总不成也有个鬼?”

才说一句,就见阿弦抱着头大叫:“杀了他!”

袁恕己愣住:“你说什么?”

阿弦也不回答,一把将他推开,跳上台阶, 狂奔入内。

袁恕己大为意外:“小弦子!”一撩袍摆,也随着追了过去。

当又看见袁恕己的惨象之时, 阿弦心中极为绝望, 就好像他面前真的有个无底深渊,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坠入。

但是,当在那一瞬间想到跟蒲俊的对话,更想通了她为何对蒲俊天生敌意的时候, 心中那股悲愤苦痛转做了熊熊怒火。

阿弦跑的极快,很快来到蒲俊卧房,正好儿大夫从内出来,冷不防被阿弦撞的趔趄后仰, 忙抓着门扇摇摇欲坠:“十八子?”

阿弦无暇理会,径直冲入房中,见蒲俊正安然平躺,因听见动静,便转头看过来,当看见是阿弦去而复返,蒲俊缓缓起身:“十八子……”

阿弦上前将他当胸揪住,盯着少年的双眼:“是你……”

大夫在身后看见,吓得叫道:“使不得,他的伤口才裂开过一次,如果再愈合不好,只怕性命不保!”

阿弦右眼血红,扯着蒲俊就要将他从床铺上拉下来,身后一人上前将她拦住:“小弦子放手。”

阿弦只顾死死地盯着蒲俊,前是少年,后是袁恕己,阿弦又看见在地上挣扎的血人,这一次,旁边传来那依稀熟悉的狂笑声音:“现在又如何,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终究会被我踩在脚下……”

一个恍惚中,袁恕己已经揽着她的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蒲俊身旁分了开去。

阿弦挣扎不休:“大人,你放开我!”

袁恕己道:“他的伤重,你再这样对他,他就死了。”

阿弦红着眼:“正是要让他死!只有让他死才能……”

她戛然止住,屋内众人都在盯着她看,蒲俊略显惊慌,大夫瑟瑟发抖,身后袁恕己惊疑交加。

阿弦生生将喉咙里那呼之欲出的一句压下,她指着蒲俊:“他不是好人,绝对不是,他比蒲瀛更坏百倍千倍!”

袁恕己看一眼惊惶不安的少年,握紧阿弦的手将她从屋内拉了出去,又走出十数步才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阿弦胸口起伏,心头躁动难耐,难以安神。

袁恕己扣住她的肩头:“小弦子,有话慢慢说,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如果你觉着蒲俊是坏人,他如今就在府衙里,插翅难飞。所以不用怕,知道吗?”

阿弦看着他沉静的眼神,鼻子一酸。

袁恕己拉着她回到书房,阿弦将自己在蒲家所见,以及跟蒲俊的对话都说了。

只是,她仍然不敢告诉袁恕己有关他的那些。

袁恕己惊愕:“这样一个小小少年,竟有如此心机?”忽然他问:“方才你在门外说‘杀了他’,就是指这个?你觉着我是错饶了他了?”

在这之前,阿弦绝想不到自己居然想要杀死一个这样小的少年,甚至如果有人想要如此,她都会表示反对。

但是……阿弦抬头看着袁恕己:“是!”

袁恕己也觉着意外,他也已经知道阿弦的性子,从来就不是个好杀之人,有时候甚至有些“妇人之仁”。

除非是对一些大奸大恶——比如蒲瀛,欧家那老夫人等,才会秉持严惩不怠绝不放过、黑白分明的个性。

上次袁恕己问她是不是不想自己对蒲俊网开一面的时候,她还着急分辩不是。

如今却又怎么样?

袁恕己道:“如果只是因为这孩子骗了我们……倒也算不上就跟着立刻杀了他,再说,就算他早就知道了蒲瀛是马贼,因为害怕憎恨等不敢对任何人坦白,也是人之常情,且先前他在牢房里挥刀自尽,我看却不是假装的,毕竟一不小心就会真的踏上黄泉路,寻常之人哪敢如此。”

阿弦道:“他不是寻常人!”

袁恕己叹道:“你今日怎么……你这样坚持,莫非认为蒲俊将来也会变成跟蒲瀛似的人物?”

阿弦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是。而且……”

袁恕己道:“你说。给我一个可信服的理由。”

倒不是袁恕己不肯相信阿弦,只不过若是要判蒲俊的话,在斩了马贼之前判定,却是最容易不过的,这会儿只怕早就跟马贼一块人头落地了。

但如今马贼之事尘埃落定,蒲俊于牢房中不惜自残也要跟马贼决裂,而刺史大人特赦了蒲俊等话早就传遍了桐县。

正如袁恕己先前半开玩笑地对阿弦提过的——因雷翔说起朝中有人针对袁恕己,说他“嗜杀”等话,他特赦了蒲俊,也算是仁义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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