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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208)

虞氏意外,忙行礼:“多谢公子开恩。”

敏之却又道:“但我看你的人虽然在我这儿,心却已经飞了。说罢,你心里想干什么?”

虞氏微睁双眸,惊诧犹疑。

敏之举手入水,抄了一把水上来,仰头,随意地让水流从指缝间倾落,洒在他的脸上,水珠飞溅,如同晶珠弹跳。

敏之懒洋洋似的道:“有什么想说的,趁早儿说出来,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哗啦啦地抄水之声,像是虞氏心湖荡漾,终于她道:“请公子恕罪,一切都逃不过公子的眼去,我的确有个私心,我……我想……”

她攥紧了拳头,像是积蓄一些力量:“我感激当初公子把我从许府带回的大恩,本来当一辈子尽心竭力地服侍,然而公子身旁有云绫姐姐这样的能干贤惠人,又有许多蕙质兰心的姊妹们,其实本不需要我这样一个不堪且平庸之人在其中滥竽充数。”

敏之笑笑:“说下去。”

虞氏道:“当初若非十八弟弟,便也引不到公子前去许府,我又知道十八弟一个人孤零零地无亲无故,只伴着玄影一条狗住在平康坊,身边竟没个人照料,我看他形容消瘦的那样,心里难过不忍……所以我想、我想恳求公子,就把我赐给十八弟弟,让我当他的婢女,伺候他饮食起居……”

话音未落,敏之哈哈大笑起来。

虞氏心头一沉,面色雪白看向敏之,只当大事不好。

敏之笑了数声,对虞氏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想当他的婢女?”

虞氏茫然决然道:“是。这只是我私心所想,若公子不喜,就也尽数发落在我身上。”

敏之笑道:“我还当你是想嫁给他呢,竟只是婢女而已?”

虞氏一愣,脸上的血色慢慢地回来了:“公子您……”

顷刻虞氏去后,云绫从外进来。

敏之看她始终低着头静默俯视,便抬指挑起她的下颌,打量那红印子。

“还疼不疼了?”

云绫道:“并不疼。”

敏之道:“你自作自受,明知是破火的事儿,偏自己撞上来。”

云绫道:“公子责罚的是。”

敏之却又笑道:“哟,你生气了?”

云绫摇头:“怎么敢?”

敏之忽然从浴桶里滑了过去,靠近云绫,呼吸也一寸寸加重。

云绫略一挣扎,低低唤道:“公子……”脸上红了几分。

敏之却将她松开:“给虞夫人收拾一下,送她去小十八家里。”

云绫一怔,眼中虽有疑惑之色,却并不敢问,只答应了一声“是”。

“泼喇喇”一声,是敏之从水里站了起来,迈步出了浴桶。

云绫忙取了干净的袍服过来,替他擦拭换理妥当。

敏之往外而行,一阵寒风从室外掠了进来,吹得袍袖飞扬。

他深深呼吸,看着头顶变幻的天色,喃喃道:“我最喜欢看愚蠢的人自以为是,恨不得这场戏更热闹些,来吧来吧,人都凑齐了,就可以买定离手了,让我瞧瞧看这一次豪赌,到底谁输谁赢?”

阿弦浑然不知国公府内发生的一切。

听虞氏说了太子李弘跟贺兰敏之的密谈后,阿弦本要先去寻袁恕己,走到半路,又改变了主意。

起初袁恕己之所以回长安,一则述职,二来是不停地有弹劾他的奏折,每天都要送往大明宫几份。

什么滥杀地方士绅、定案跟处决从不事先经刑部核准,目无《唐律》,残忍杀害八十老妇,以及欺压乡里,费人力物力修建庙宇等等,件件儿骇人听闻。

武后起初还不以为意,渐渐地折子见的多了,自然也生了疑心,再加上苏柄临去世,豳州的军权也被袁恕己掐在掌心,情势非常。

正将年下,才调袁恕己紧急回京都。

从袁恕己回长安之后,朝中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严惩袁某人,罪名诸如暴戾滥杀,独断专行,目无法纪,苛政敛财等,这些人是以太子李宏为首的一些朝中保守老臣;

另外一派则不同,认为袁恕己雷厉风行,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断奇案,平马贼,对于豳州地方的平靖安稳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这一派为首之人,却正是梁侯武三思。

这两派人马吵吵嚷嚷,各有道理,朝堂上争执不下,互不相让,关于袁恕己是罪是功,也就仍是悬在半空里。

阿弦知道太子大概是不待见袁恕己的,只是想不到他的态度如此激烈,太子毕竟是将来的皇帝,他的意见非同一般,如果他坚持要严惩,只怕凶多吉少。

其实太子李弘不待见袁恕己,也是情理之中,李弘原本就是个过于心慈之人,高宗曾亲口赞他“仁孝”。

李弘小时候读《春秋》,读到芈商臣弑君一节,十分不忍,对教授师傅道:“这种事情,非但无法出口,且不忍听。”

当时的教授师傅郭瑜盛赞太子“仁德”,从此不教《春秋》,改为《礼记》。

后来李弘又进谏废止了逃兵“连坐”之法,所行之举,都是仁德行径。

故而这样仁心之人,在听说袁恕己竟当众行刑杀死一位八十年纪的老夫人后,其怒发冲冠,可想而知。

又加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渲染,李弘以己度人,绝不信吃斋念佛年高德劭的名门妇人竟会做出禽兽不如之事,甚至认定是袁恕己编纂的空案借口,而欧老夫人是被无辜冤枉。

因此他一则痛心疾首,一则怒恨交加,恨不得将袁恕己立刻法办。

这日,东宫之中,李弘正在跟司卫少卿杨思俭,户部侍郎许圉师等说起此事。

李弘恼恨嗐叹道:“先前我屡次向圣上进谏,才终于将袁恕己调回长安,本以为会立刻顺势治他的罪,想不到梁侯等人竟从中作梗,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意欲何为,怎能容得一个豺虺成性之人在朝堂之中立身,若真让他们将袁恕己保下,非但无罪,反而有功的话,我这太子也不必再当下去了!”

杨思俭许圉师等人忙拦住。

杨思俭道:“殿下不可以说这种负气颓丧的话,若传入天后耳中,只怕大为不妥。”

李弘对武后还是十分畏惧的,但因实在过于气愤,便仍慷慨凛然道:“若我为太子还不能为国铲除凶顽,自然是我的失职了。”

许圉师道:“太子,容我一言。”许圉师身为户部侍郎,为人宽惠,性情缜密,是位很值得尊敬的长者。

李弘稍微收起怒色。

许圉师道:“梁侯素昔行事虽然霸道,但却是个极精细之人,之前就算在朝堂上跟人政见不同,梁侯也往往‘韬光养晦’,不会直言得罪,所行皆非今次这样不加掩饰。依我看来,梁侯之所以如此明火执仗,应该是手握真凭实据,故而他不怕出错,也不怕有朝一日翻案。”

杨思俭道:“侍郎的意思,莫非是说袁恕己当真是个好官?但……他残杀八十老妇可是事实,要知道陛下平生最恨这般无德不仁的行径,不管他在当地立下多少功绩,有了这般恶行,不管是按照律例还是陛下之心,只怕都不会轻易宽恕。”

许圉师道:“但倘若袁恕己有个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呢?”

李弘正为杨思俭所言点头不已,闻言道:“杨少卿说的很对。我也认为不管是什么理由,也不能如此残杀一位耄耋老者。”

许圉师默然。

杨思俭道:“太子,让侍郎说下去。”

李弘只得停口。

许圉师才继续说道:“我们先前虽也派过一些人前往豳州查证,但毕竟山高水远,且人心各异,口供各有不同也是常见。照我看来,当务之急,是找一名对豳州、甚至桐县最为知根知底的人,或可另见端倪。”

杨思俭看一眼李弘,问道:“但是急切之间又往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

许圉师才要开口,门口东宫侍者来报:“殿下,外头有个叫‘十八子’的人在徘徊,形迹可疑,被我们拿下,他说是来寻太子殿下的,如今请殿下发落。”

李弘站起身来:“是十八子?”

话音刚落,许圉师捋着胡须笑道:“好好好,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样子是太子鸿运当头,故而老天就把这个人刚刚好送来了。”

李弘跟杨思俭一起看向许圉师,杨思俭道:“原来侍郎方才所举的就是此人?”。

许圉师道:“不错,我所说正是这叫做‘十八子’的少年。”

李弘恍然之余,道:“侍郎此言差矣,十八子如今在我表哥周国公处当差,之前我去国公府跟表哥说起处置袁恕己之事,表哥的态度模棱两可,找十八子又有何用?”

又补充了句:“何况这十八子我是见过的,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少年罢了,他又会知道什么?”

杨思俭道:“殿下莫急,十八子才到长安,就先后开罪了李义府,许老大人两位……如果换做常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他却竟得了周国公青眼留在身边,以周国公之精明为人,又怎会容一个等闲之辈在身旁?”

他又对许圉师道:“我听说此子良久,倒要趁机一见才好。”

许圉师道:“我也正有此意。”

李弘见他两人都对十八子颇感兴趣,蓦地想起那天在周国公府李贤也跟阿弦甚是亲热,加上小年儿那夜太平也对她兴趣十足,李贤无奈:“哼……既然如此,那就让两位见一见这位少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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