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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49)

阿弦忙将他扶住,又急还礼:“您这是折煞我了。”

老大夫点点头:“家里病人身边儿缺不了人,你不必跟着去了,回头我抓了药,自叫个伙计给你送过来就是了。”他下了台阶,却又回头:“另外,我有句不大中听的话。”

阿弦道:“您老要说什么?”

老大夫看向她身后,低声道:“此人先前的情形虽极败坏,但好生调养,自有回旋之极,可因他又劳神竭力,所以竟露油尽灯枯之状,我想提醒十八子,人好端端地固然万事大吉,但倘若有个万一……你也不要过度感伤,还要顺其自然才是。”

阿弦听出老大夫话中的警醒之意,勉强道:“是。”

老大夫去后,阿弦回到屋里,却见男子复又陷入了昏迷。

阿弦趴在炕沿上,迟疑了会儿,握紧他的手。

方才大夫临去所说,阿弦自然知道,这是让她做好了“人救不回来”的准备。

手心里的那只手果然有些凉凉的。

阿弦忍不住垂头,额心抵在那只手上。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十字街,也想不通为什么面前才出现一缕阳光,转瞬又似雷霆闪电。

不多时,玄影叫了两声,原来是外间药铺小伙计来送了六副药。

小伙计道:“谢大夫说,这一天一副,用黄酒做药引,辅以人参汤最佳,因店里没什么好人参,谢大夫只包了这一小包须子给你用。”

阿弦知道人参最贵,何况她又没现钱给铺子里,如此做已经是谢大夫格外周全了。

让小伙计回去带上多谢,阿弦把药泡了,看着纸包里的三钱人参须,瞪了半晌,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入夜,老朱头方收摊回家,进门后却发现厨屋里油灯微淡。

因老朱头在厨下的本事无人能及,只要尝过他做的饭菜,再吃别的东西便都味同嚼蜡一般,何况他又不肯阿弦操劳,故而家中的厨房,从来都是老朱头的地盘,如今看亮着灯,自觉奇异。

老朱头放下担子,扫了一眼走进厨下一看,几乎窒息。

只见原本不大但很是整洁的厨内,如被人抢掠过一般,碗碟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块儿,角落里堆着几片碎瓷片。

地上水渍油渍混迹,锅台上也稀稀拉拉斑驳狼藉,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挂铲勺的地方已空无一物,所有家什都被横七竖八地扔在锅台上,有一个木铲甚至断做两截,放在炉膛前,成了备用之柴。

老朱头捂着胸口,即将要惊气倒仰。

“有强盗!”三个字哆嗦出声,老朱头提一口气,嗓音有些沙哑又略觉尖细:“来人……”

就听身后阿弦道:“伯伯你回来啦!”

老朱头吓得一哆嗦,忙回身抓住她:“弦子,咱们家遭贼了……”

阿弦扫一眼厨内:“什么遭贼,是我做菜了呢。”

老朱头觉着自己听错了:“你做菜?”

阿弦点头。

老朱头看一眼面目全非的厨下,神魂虽然归位,却仍胸口隐痛:“你、原来是你!你这是做菜,还是在拆房?再说……谁让你做菜了?”

阿弦道:“我打小儿就只吃伯伯做的菜,如今也该孝敬孝敬伯伯才是。”

阿弦嘿嘿笑着,拉老朱头来到堂屋。桌上居然有两个扣着的菜碟。

阿弦得意道:“这是我做的。”

老朱头蔓延狐疑:“怎么好端端地……”半是好奇半是猜疑地打开扣碗,“哟,还真的做菜了?”

阿弦道:“我本来还想煮个汤面……”

“别,千万别。”老朱头断然制止。

原本好奇的目光转作痛心疾首,此刻在两人面前,碗中的东西,浑然看不出本来面目,黑漆漆的颜色,干柴柴的品相,一嗅,被烧糊了的干焦烟气扑面而来,几乎把老朱头呛得咳嗽出声。

如果没有些许微温跟糊咸味儿,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弹新鲜出炉的黑色湿泥。

“孩子,这是什么?”老朱头尽量和蔼地问。

阿弦道:“是焖茄丁。”

老朱头绝了望:“去年辛辛苦苦晒了两个半月才晒好的茄子干儿,你都给我白瞎了!暴殄天物,实在是暴殄天物……”

阿弦听到“暴殄天物”四个字,脸上露出类似尴尬的表情。

老朱头起初还以为她是意识到犯错之故,但再看一眼,心忽然又惶惶起来。

他眯起眼睛:“不年不节的,你为什么要做菜?”

阿弦道:“这不是孝敬您吗……”声音却越来越小。

老朱头问:“说吧,除去拆了我的厨房,毁了我上好的菜干子,你还干了什么?”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现在的阿弦,就给老朱头这种感觉。

而且越看,他越觉着心惊肉跳。

阿弦道:“我……没做什么。”

老朱头凝视她片刻,忽地撇开她,来到柴房前,将门推开看了眼,却见里头空空无人。他想了想,回身进了堂屋,又将阿弦卧房的门推开。

“原来是把人挪到自个儿房里来了啊?”老朱头冷笑,“我当你怎么无缘无故的就来……”

话未说完,老朱头戛然而止:“不对……这是什么味儿?”

他忽地如玄影一样,微微仰头,鼻子掀动。

阿弦站在他身后:“伯伯,我们不如先吃晚饭吧,待会儿菜就凉了。”

老朱头顾不上再去心疼他辛苦晒好的茄子干儿了,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件让他大为恐惧的事。

空气中那股熟悉而久违的气息,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恐惧之源,以及这股气息的来历。

老朱头回头瞪向阿弦,失声大叫:“你把我那支价值连城的老山参怎么了?”

是夜,府衙之中。

打发了左永溟,袁恕己起身,慢慢地往卧房而去。

今夜繁星灿烂,清辉泛泛。

正在回暖,虽然走在廊下仍有些冷飕飕地,可是栏杆外头的院地之中,却已经传来草虫欢快的鸣叫声。

袁恕己止步回身,来至栏杆前,那草虫却也机警,察觉有人靠近,便停止了吟唱,悄悄地潜藏行迹。

袁恕己笑了笑。

白日跟苏柄临在客厅中的那一幕,复又现于眼前。

苏柄临说罢那人名字,袁恕己接口道:“原来是他。当时我跟李璟监军前去护卫之时,路上便也曾说起过这位崔大人。当时……李监军也说过这位钦差使者来头非凡,说我们这趟护卫一定要万无一失才好,谁知道竟然……”

苏柄临道:“不错,但是李璟跟你,无非是因为崔玄暐的出身是名闻天下的博陵崔家而动容,却不知这人的真正不同之处。”

袁恕己道:“哦?愿闻其详。”

苏柄临道:“你可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势如何?”

袁恕己顿了顿,道:“我只听闻圣上英明治下,不知老将军指的是什么?”

苏柄临冷笑:“你是真的没听说,还是怕在老夫面前‘出言成祸’?我听闻的是,圣上的确是英明治下,只不过,咱们的那位皇后娘娘可也是不遑多让,委实能干的很。”

袁恕己道:“老大人……”一声称呼,口吻里多了一二分规劝之意。

原来袁恕己虽看似不羁,实则却是个有分寸之人,他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先前杀本地豪绅,虽看似惊世骇俗,却都在他掌控之中,毕竟薛仁贵调他来豳州,不止是磋磨他而已,更是想借他的力,整一整豳州气象。

所以在苏柄临那里借兵才会如此容易,只因苏柄临也很清楚豳州的情形,同时跟薛仁贵亦心意相通。

但是……妄论朝政,尤其是事关那位“皇后娘娘”,袁恕己却有些忌惮缄口。

先前的大唐勋贵,最显赫威风也比不过上官无忌,褚遂良。两人既是开国功臣,又是先帝托孤的辅命之臣,上官无忌且还是皇亲,但就因跟现如今的这位皇后不对付,最后两人竟都落得个流离身死的下场。

袁恕己心里有数:这辈子他绝不会蜗居在这偏远的豳州,吃吃风沙杀杀豪绅修修善堂而已,终有一日,他会回到长安,回到那个风流人物数之不尽权力富贵用之不竭的地方,他将步步登高,叱咤风云。

所以现在,就算距离长安数千里,他也不肯贸然失言半个字。

谁知道今日之妄言,会不会成为明日之断送根本。

苏柄临当然听出袁恕己话中之意,他凝视着面前的青年人,忽地仰头大笑。

顷刻,苏柄临道:“你放心,你以为我要非议皇后么?非也。”

袁恕己蹙眉不解。

苏柄临道:“我暗中听长安之人流言,说是如今中书省里传达的宫中批文,多半并非出自圣上之手,而是皇后。”

袁恕己微惊,终于忍不住道:“这恐怕不能罢?后宫不得干政,长孙皇后那样贤能,都不曾如此,再者说,圣上难道会答应?”

苏柄临道:“这就是咱们这位娘娘的独到之处,圣上偏偏就肯了。起初三省六部的人还并未看出蹊跷,后发现朱批不对,却也不敢往这上面想,但皇后却并未讳言此事,众人才知。可是经她的手所批的旨意,却的确找不出什么错谬,甚至……往往切合紧要。”

苏柄临喟叹:“你可知,如今朝中已经有人以什么‘二圣’之称来呼天子跟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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