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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499)

崔晔跟进宫之时,一切正安定下来。

武后在龙榻旁边守了半日,起身往外,仍在书案后坐了。

她思忖片刻,那股惊心之意挥之不去。

从当初伺候太宗,到去感业寺,再度回宫……经历过大起大落见惯了风云变幻,武后自诩已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修养了,但是今日,她忽然感觉到一种令人无所适从的惊栗之感。

一方面,她绝对不相信安定公主会“死而复生”,对于高宗执着于提起此事而大为恼火。

更加怀疑是有人暗中作祟,意图不轨。

但另一方面,眼见高宗竟是前所未有的“较真”,又让她觉着很是不安……似乎有一种事情超过了自己掌控范围的忐忑。

然而在她思来想去的时候,心底却时不时地总会跳出阿弦的身影。

昔日两人的相处,也总是跑出来搅乱她的心神。

“不可能……不可能!”武后越想越是惊心,越是惊心越觉恼火,不由握拳,“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

“娘娘……”把旁边的牛公公吓了一跳,忙悄声提醒道:“娘娘,崔天官等候多时了。”

武后抬头看时,才见崔晔果然就站在前头十数步远,安静地垂首静立,似乎不曾被她的突然恼怒而惊扰分毫。

极快地敛神,武后默默地深深呼吸几次,才道:“爱卿,可知道十八子无故辞官潜逃之事?”

崔晔这才拱手道:“臣已知晓。”

“那……”眼神变幻,武后声音平静如常:“你可知道她为何忽然不告而别?明明……陛下才给她寻了一门天下无双的好亲事。”

崔晔道:“请娘娘恕罪,微臣不知。”

武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爱卿从羁縻州落难,偏巧被她所救,你们朝夕相处,你对十八子自然是最了解的了?”

“可以这么说。”

“当初你回到长安,因你身体欠佳,我也并不曾询问仔细,据说,这十八子的家里还有一个擅长做饭的老人家?”

“是。”

武后轻声一笑:“那爱卿觉着此人如何?”

崔晔沉默,武后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崔晔才道:“回娘娘,当时……微臣非但身体耗损不堪昏迷多时,更兼双目失明,直到后来进长安得孙老神仙妙手回春,才重见天日,所以娘娘这个问题,微臣很难回答,只是……”

“我倒是忘了你曾双目失明这件了,”武后顿了顿,见他沉吟:“只是什么?”

崔晔道:“只是知道这位老人家做的饭食极为可口,虽然只是个临街露天的小小摊位,但在桐县里可谓一绝,他还有一种拿手的汤水,是阿弦最爱吃的。”

“什么汤?”虽知道不是好奇的时候,武后仍是多嘴问了句。

崔晔道:“其实都是不上台面的食材做成,但是名字甚好,唤作双全汤。”

“双全?”武后皱眉:“何意?”

“因为其中所用的都是猪的下水,有肝有肺等,阿弦便说是忠肝义胆,故而起名双全。”

武后哑然:“原来……如此。可见这个老人家倒也是有些见识,不同寻常。爱卿可还发现别的什么了?”

又过了片刻,崔晔道:“的确还有一件。这位伯伯十分疼爱阿弦,但是有些奇怪,他……”

武后定睛等候,只听崔晔道:“两人虽是长辈对晚辈称呼,但他对待阿弦,却仿佛处处都透着些恭敬。”

武后不禁咽了口唾液。

保养得极为白皙细嫩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像是主人有些紊乱的心跳。

不多时,武后道:“对了,大概爱卿是知道的,原本我想把阿弦……”皱皱眉,武后改口:“想把女官许配给周国公的,只是陛下说服了我,才改为赐婚爱卿。”

崔晔道:“臣不胜感激。”

武后道:“然而如今她不见了人,照你对她的理解,她又会跑到哪里去,又是为何跑掉的?”

“阿弦……”崔晔的长睫动了动,道:“阿弦最为恋慕故乡,对她而言,桐县是她跟朱伯伯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是最值得她怀恋的,所以臣觉着她可能会回桐县。”

武后颔首:“说的好,那她为何突然辞官?”

崔晔道:“这个请恕臣无从得知。”

武后道:“她向来同你最为亲近,居然连你也一无所知?”

“娘娘觉着,阿弦的性情脾气如何?”崔晔忽然不答反问。

“她?”武后挑眉,想也不想哼道:“是个胆大包天,口无遮拦,死倔犟性,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

崔晔道:“娘娘的意思是,阿弦是个有勇气血性,敢说敢做,一旦认定便不为人所动的脾气?”

武后一怔,失笑:“爱卿,倒不愧是赐婚了的人,就这般维护她了?”

崔晔道:“微臣只是大胆揣摩娘娘话中之意。不知说的对不对。”

武后皱眉想了想,眼前又出现阿弦清澈无尘的眼眸,站在她面前旁若无人自在应答的模样。

终于叹了声,武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错,你说的对,她是有勇、敢为,一旦认定便不为所动……她自然有许多可取之处,不同于这世间的庸脂俗粉,甚至强过许多须眉男儿!所以当初我才看中了她,提拔她当女官的。”

说了这句,心底砰然一跳,就好像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忽然戳中了她脑海中的一处灵机。

武后噤声,心跳暗自加快。

崔晔道:“所以微臣的意思是,以阿弦的脾气,一旦她发现必做之事,她不会多此一举地同旁人商议,尤其是……”

“尤其……是怎么样?”武后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艰涩。

“尤其是,阿弦应该知道,事发之后,跟她亲近的人都会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怎么敢跟臣透露分毫,娘娘大概不知道,除了以上所说之外,阿弦她……从来都是个最为别人着想的性情。”

听着崔晔的话,武后的心仿佛冬日的冰天雪地,却嚓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缝,有一根苗爬了出来,这苗儿伸长藤蔓,肆意挥舞,搅的她无法正常思维。

“够了!”武后忽然出声。

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武后徐徐吁了口气,又重深深呼吸。

武后眼神冷而内敛:“崔卿,你该知道,我待你从来最为不同,更视你为大唐未来的股肱之臣,如今我只想得你一句实话,你可休要辜负。”

“微臣不敢,娘娘请讲。”

“关于十八子,你还知道些什么。”武后盯着崔晔,一字一顿,“我是说,有关她的身世。”

崔晔仍是面不改色:“娘娘是想问……阿弦她,是不是跟这宫中之人有什么不可说的瓜葛么?”

武后的呼吸都细了许多,她静静道:“说下去。”

崔晔道:“昔年太宗在时,微臣尚小,有幸吃过两次御膳,有一位太宗很是看重的御厨,娘娘只怕知道是谁。”

武后的手指抓在桌上,不自觉用力,指骨泛白,心底却随之跳出了一个名字:朱妙手。

崔晔道:“微臣落难桐县之时,尝过朱伯亲手调治的羹汤,滋味并不比御膳要差,甚至……大有相似之感,但臣目不能视,只是揣测而已。”

武后本是要问,一个个字却堆积噎在喉咙里:“是么?”

崔晔道:“后来朱伯不幸罹难,临死之前曾经吩咐微臣,我的命是阿弦救的,若他离开,阿弦便着实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女了,所以他让我替他,好好地护着阿弦。”

武后听见“孤女”,皱着眉转开目光。

崔晔道:“其实臣也曾有个大胆的揣测,但是却并不敢多想,何况那对阿弦也着实没什么好,微臣所做的,只是好生护着她。”

武后闭上双眼,缓缓地吐了口气,道:“这么说来,你要娶她,也只是想护着她?”

“不是,”崔晔抬头,双眼直视武后,“守护她跟要娶她,这是两回事,虽然……”

他终于坦然说道:“因为心悦,所以更不愿她伤到分毫。”

武后哑然:“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爱卿竟也能够为情所困。”她又问:“但是爱卿既然知道她出身可疑,来路不正,那么……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崔晔道:“阿弦出身虽有存疑,但非来路不正。”

武后不禁咬了咬唇。崔晔道:“娘娘问我怕不怕,其实是有些担忧的,若是我一人,倒可以舍弃许多忧虑,但毕竟那是整个崔府的身家性命。”

“那你还想要她进门?”

崔晔道:“当初让阿弦在娘娘面前自认女儿身的时候,阿弦很不高兴,甚至一度不理我。”

武后道:“哦?还有这种事?她为何不愿意恢复女儿身?”

“大概是从小儿当自己是男孩子,所以习惯了,她从来自立自强,怕若是恢复了女儿身后,反而束手束脚,无法安身。”

武后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崔晔道:“当时阿弦质问我,她一来生气我把她的身份透露出来,二来生气我知道她是女孩儿,先前却未曾告诉她。”

武后深知阿弦的性情,听崔晔这般说,顿时想起她在自己面前不服争辩的模样。

嘴角上扬,武后不由道:“以她的脾气,果然是够你受的……”低低一咳,后悔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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