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什么?”忽地无愁主问。
阿弦才要离他远一些,无愁主反手按落,擒在她的肩头:“说!”
肩膀被他握住,就像是被铁爪扣住一样,锋利的五指几乎刺入皮肉。
阿弦大叫:“子绮!”
他的手劲霎时竟大了些。
阿弦痛哼出声,肩胛骨都有些忍受不住地咯吱作响。
无愁主的手略松开些:“你……怎么知道?”他紧紧地盯着阿弦的双眼,“你是朝廷的鹰犬,是武后的爪牙?”
阿弦道:“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路人。”
“那你怎么知道……”他欲言又止,只是重复,“你怎么知道。”
阿弦无法解释。
而且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明白的。
就在阿弦缄口不语的时候,无愁主踏前一步:“说实话。”他咻咻然说,气息几乎吹到阿弦脸上,像是垂死的老虎忽然想要吃人。
“你不会相信的。”阿弦终于回答。
“你说,我听。”惜字如金,那原本漠然的双眼里却有焦灼在涌动。
阿弦并不是不想说,只是怕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反而会死的更快。
无愁主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份,所以就算进了山庄,同他说了这许久,他都不曾说起过他的出身,姓氏等,甚至但凡跟这个沾边儿的,他都避而不谈。
假如阿弦说自己可以“无师自通”,那么对于无愁主来说,最想做的只怕就是把她杀之灭口。
正在两人相对的时候,外间有个声音传来:“少主那边有人来传话。”
无愁主默默地看了阿弦片刻,手仍是按在她的肩上,走前一步道:“什么话?”
那人站在外间,垂手道:“少主身子不好,请您过去看看。”
无愁主顿了顿:“知道了。”
那人倒退数步,回去复命。
无愁主转头看向阿弦,忽道:“你不是想见你的人么?”
阿弦苦笑:“庄主说话算数?”
无愁主松手,迈步往外:“看我的心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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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无愁主却并未说谎。
阿弦随着他,出院门又走了半刻钟,便来到又一重院中,无愁主先行进门,等阿弦迈步进内的时候,却听见玄影熟悉的吠叫声。
阿弦惊喜过望,忙往内而去,却见一个黑衣小婢领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阿弦一见,脚步戛然而止:“姐姐!”原来这跟着小婢走出来的竟是虞娘子。
虞娘子上前握住阿弦的手,先前也正担忧她的安危,见平安无事,几乎喜极而泣。
阿弦道:“姐姐无事么?玄影呢?”
虞娘子忙拭泪:“无碍,玄影……在里头,你放心,它也没事,只不过被关了起来。”
阿弦道:“关起来了?”
虞娘子看一眼旁边的黑衣小婢,握着阿弦的手引着她走到一边儿:“先前你离开后,我听见门上有异样响动……”
虞娘子把开门发现小黑猫一节说了,然而在她坐等阿弦来到的时候,先前那嬷嬷重又返回,仍无表情地请她随着走一趟。
虞娘子虽有心不去,但人在屋檐下,就如阿弦所说只能见招拆招,因此随着此人出门。
不多时,就来到现在的这个院落。
但虞娘子见到的,显然并不是无愁主,而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
阿弦听到“面具”,问道:“是什么样儿的,是不是雪白狞眼,看着像是鬼一样?”
虞娘子点头:“你也看见他了?”
阿弦点头,又问发生了什么。
那面具怪人怀中抱着的,却是先前的那只小黑猫。
但是在他旁边的一个铁笼子里,拴着的却是玄影,玄影原本正在乱刨地,见虞娘子来到,便人立而起不住地叫,又伸出嘴巴去啃那铁栏杆。
虞娘子道:“你是何人,怎么把我家的狗儿关起来了?”
那怪人尚未说话,他怀中的小黑猫跳了出来,竟走到虞娘子身旁,伸出爪子搭在她的裙子上。
虞娘子低头看了眼,并未动作。
面具怪人却道:“她喜欢你,你为何不抱抱她?”
虞娘子闻言,这才俯身将小猫儿抱了起来,手抚摸过猫儿温暖的皮毛,虞娘子定神又道:“请你把我的狗儿放了。”
怪人却道:“你不怕我?”
虞娘子问道:“你是指这张面具么?昆仑奴的面具比这个还可怕,我见过许多,有何可怕。”
怪人沉默。
虞娘子抱着黑猫,见玄影跳动的厉害,便走过去安抚,玄影见了那猫儿,叫的更加响亮了。
“不要惹他,”怪人捂着耳朵,似乎有些痛苦:“吵的很。”
虞娘子忙退回来,继续求道:“我的狗儿十分乖巧,你把它放出来,它就不会吵扰了。”
“放出来?你看。”怪人伸出手,手背上赫然两个齿痕,渗着血。
虞娘子吃了一惊:“是玄影咬伤了的?”
“玄影?”怪人喃喃,“好独特的名字。”
虞娘子自忖失言,忙道:“对不住,是我一时没看好了让它出来闯祸,您如果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为难它,狗儿是无辜的。”
怪人听了这话,面具脸抬起:“你居然肯为了一条狗受罚么?”
虞娘子点头:“是,错在我,不在它。”
那狰狞的鬼面之后的两只眼睛被半笼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是何神色。顷刻,怪人道:“狗儿有你这样的主人,也算是有福了。”
虞娘子心中一动:“其实我家夫君……她先前被人叫走,我等了很久还没回去,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的夫君?”怪人沉吟,“我不管那个。”
“不管?”虞娘子不解。
怪人道:“那个归我舅舅……归愁主管。我不知道你的夫君现在如何了。”
虞娘子惊疑:“我夫君……会好端端回来,是不是?”
怪人不言语。
虞娘子屏住呼吸,有种不祥预感。大概是察觉她的不安,怪人道:“你不必担心,未必就会有事。”
未必?那就是说……无法保证。
虞娘子心头狠狠一颤。
但是她反而更加镇定下来:“你是谁?你……为何要戴着面具?”
这面具怪人虽看着可怖,然而听他的言语说话,却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人,而且玄影咬伤了他,他并未就伤害玄影,只是关了起来,或许……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怪人听了虞娘子的问话,半晌才道:“我当然要戴着。”
“为什么?”
“因为……”怪人道:“因为我没有脸。”
虞娘子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小黑猫在她的怀中,“喵”地叫了声,露出尖尖地小乳牙跟粉红色的舌头。
怪人望着黑猫,喃喃说道:“我是这世间最多余的人,本不该出生的,我的出生只会招来无穷的灾祸,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废人,是个没有脸的无能的废人。”
虞娘子本来有些惊怕,然而听了这一番话,不知为何,竟戳中心头某处。
“不该出生?”虞娘子低语。
怪人低着头不言语,面具后露出了青色的头发,看着颇为整齐,且他的声音也并不苍老,可见是个年青人。
虞娘子道:“是你的家人不要你了么?还是……是你的娘亲,因为某种原因被迫丢下了你?”
怪人浑身一震,仰头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他的反应这样激烈,那小黑猫都给吓得一躲。
虞娘子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猜的,因为你的话……”略微迟疑,“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大概是这山庄有一种无形的诡异可怖的气息,就仿佛真的来至了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者天地将要毁灭的前夕。
又大概是因为这面具怪人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太过自伤而绝望。
以及阿弦的吉凶未卜。
所以虞娘子竟然会有种“孤注一掷”之感。
她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面具怪人,只是并没有提起许敬宗等人的名字而已。
面具怪人听罢,声音里透出一种悲凉的笑意:“原来这世间有这许多凄惨的生离死别……”他的声音颤抖。
虞娘子却也看见从面具背后,悄然地滑落一滴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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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娘子将事情经过同阿弦说罢,道:“所以他并没有为难我……你怎么样?”
阿弦哪里敢告诉她无愁主之反复无常杀性激烈:“虽然如此,仍是不要大意。”
她心头转念,握住虞娘子的手说道:“姐姐,你听我说,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要先保存自己的性命。”
虞娘子一惊,还未答复,里头无愁主已走了出来,扫了虞娘子一眼道:“你,好生照料少主,若有差池……”
虞娘子紧紧地握着阿弦的手腕:“求你不要为难我夫君。”
无愁主的眼中掠过一丝无情凉薄。
阿弦知道他虽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脾性暴戾无常,当即反握住虞娘子手腕,将她往自己怀中拉了过来。
把虞娘子抱了抱,阿弦在她耳畔低低叮嘱:“姐姐记得我的话,好生照料自己跟玄影,千万不许有事!”
“那你呢……”虞娘子几乎哭出来。
阿弦已经松开她,往外几步,跳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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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自忖凶多吉少,不敢跟虞娘子多说,只求她能保住性命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