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原因,竟然是赵道生辩驳,说是对阿弦下药,正是因为想带她回来王府,献给李贤。
李贤当然觉着这种做法实在是荒谬绝伦,然而……也许是赵道生的荒谬,正中了他心底那一丝隐秘。
于是逆反之中,竟觉着此人也算是为了他着想了。
停了停,李贤隐没这一节,继续说道:“这次你来,我察觉他有些异样,所以一早就吩咐了心腹之人,若他将做不利你的事,就……杀无赦。”
先前李贤被惑心之鬼蛊惑,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并不理下事。
阿弦跟陈基进府,府中种种安排,都是赵道生安排,他本就想要致阿弦于死地,再加上惑心之鬼的鼓动,当然更是杀心大发,居然不顾一切地想要在王府之中逞凶杀人。
本来侍卫统领窥知后,便要根据沛王吩咐动手,只不过当时场面错综复杂,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分清该如何而已,后来李贤被阿弦唤醒后,出声示意,他们才即刻领命动手。
而且这些府中之人,早就看不惯赵道生良久,此人仗着李贤的偏宠,嚣张跋扈,明明是区区一介卑贱的户奴,却浑然不把府内众人放在眼里,动辄颐指气使,是以人人都恨不得将他磨于刀下而后快。
赵道生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也算掀过了一页。
阿弦心里莫名松快了些,于是又问道:“殿下……先前可是被那恶鬼迷惑了?”
李贤面上微红,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嗯……”
阿弦见他神情躲闪,本来要问的又有些问不出口,只说道:“殿下不必过于自责,那鬼好像很擅长抓住人心的弱点……”
想到先前在街头那句“崔晔也不是真心”的话,就算她坚定地相信崔晔,却仍是难免心头刺刺。
李贤笑笑:“我知道……不过,我倒是并不后悔。”
“啊?”阿弦诧异,“殿下何意?”
李贤低低笑道:“我并不后悔有此一场经历,当然,差点伤了你这件不包括在内,我只是觉着,若不是这鬼,我……永远不会知道……”
阿弦对上他有些飘漾的眼神,咳嗽了声:“说起来,倒是该去看看陈大人如何了。”
李贤也道:“是,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起身往外而去,李贤忽地问:“我的耳畔没有那个声音了……‘那个’……是走了吗?”
阿弦也想不通,只是仔仔细细把周围又看了一遍:“我也不知为何,但此刻它不在这里。”
说到这儿,阿弦低头看着自己带伤的那手,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希望它……”
李贤问:“什么?”
阿弦摇头微笑:“没有,咱们去吧。”
---
“陈郎官可当真了得。”王府侍卫堂中,几名近身亲卫围着陈基,众口称赞。
“若非陈郎官,还杀不了那贱奴呢!”
程统领也道:“那贱奴危言耸听,说是有人想对殿下不利,安排我们埋伏又不让我们靠近,那会儿我就觉着不对了。果然是他自己包藏祸心,还好殿下早就洞察明白,如此结局也算是大快人心。”
陈基点头称是。他在长安城里,就跟这些武官之类的打交道,如今正是如鱼得水,若非身上的伤痛的很,气氛还会更热烈几分。
正兴高采烈中,陈基的耳畔忽地飘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啧啧,若是再偏一寸,陈大人如花似锦的前程跟小命就要给十八子葬送了。”
陈基本以为是哪个侍卫冷嘲热讽,惊异回头看时,却见满座之人都是兴冲冲的神情。
陈基皱眉,心念转动,就听那个声音又道:“怎么,你不信么?那你可知道,沛王殿下为什么刺出这一刀?他明明爱十八子爱的不能放手的。”
陈基早看出沛王李贤对阿弦有些“非同一般”,此刻听了这一句,略觉心惊,几乎脱口就问了出来。
那声音笑道:“是啊,既然爱她,怎么又要杀她?这正是因为……爱的求而不得,不如杀了痛快呀,省得只能看着,不能吃……还得看着别人吃的高兴,何等的令人不忿,那明明就该是自己的……”
这句刺得陈基抖了抖,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正在此刻,那程统领道:“陈大人怎么不说话了?对了,那跟你同行的女官,却也真是非同寻常的人物。”
这些人都是口没遮拦的武官,说到兴头上,另一个便接口说道:“平日里只听人说,今日总算看见了真人,果不其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又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拟的,倒是想不到,是吏部的崔天官有这般的好运气,得了如此一个天下无双的新娘子。哈哈哈……”
一帮人便快活大笑起来。
陈基抬头看着这些人的笑脸,一张张地在眼前闪烁,刺眼之极。
偏偏那个声音也说:“这些人又何其无知,他们怎么知道呢,这位天下无双的女官,原本倾心的正是陈大人你呀,崔天官都不知是哪一号儿的呢。”
这一句话,实在是中听到人心窝里去了。
---
陈基正怔怔然,那边儿沛王李治跟阿弦前来探望。
众侍卫武官见状,才忙都收敛,悄然退下。
李贤上前,细细地询问了几句,得知并未伤到要害,却仍内疚的很:“这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我实在不知……”
陈基道:“殿下不必如此,这不过是卑职应该做的分内之事,就算为殿下而死,也是应当的。”
李贤动容,轻轻地在他手上拍了拍:“务必好生养伤,这次是我欠了陈郎官一个很大的人情呢。”
陈基肃然道:“卑职怎么敢当。”
李贤一笑,知道阿弦有话跟他说,便退后一句,同大夫商议如何调治补养之法。
这边儿阿弦见李贤去了,便问陈基:“疼得厉害吗?”
陈基道:“原本疼得很,给殿下安慰了几句,好多了。”
阿弦忍不住笑道:“那我把殿下叫回来,让他不停地在这里安慰。”
陈基是趴在榻上的,此刻“咕”地一笑,牵动了伤口,顿时皱眉咧嘴。
阿弦忙摁住他:“干什么!”
陈基道:“你别引我笑就成了。”垂眸望着她的手,顿时想到方才那“声音”所说。
停了停,陈基道:“弦子……”
喉头干涩,陈基深深呼吸,“我有话……想要问你。”
那边儿李贤跟大夫说了几句,回头看了过来,却见阿弦抬头,目光转动,却又悄然俯身,凑近了陈基。
两个人的样子仿佛极为亲密,悄悄切切地不知在说什么。
李贤不愿再看。
---
是夜。
回到驿馆的阿弦,把今日所遇同狄仁杰说了一遍。
狄仁杰大呼惊险,又道:“一个娈奴竟如此胆大包天,幸而今日有惊无险,不过……那教唆的厉鬼更是可恶,此种妖物不除,只怕后患无穷。”
阿弦道:“正是,此物最会揣摩人心。任凭心智多坚定之人,被它诱惑,也总不免心意摇动,继而会沦为他的附庸,按照它的心意行事。”
狄仁杰忖度道:“倒要想个法子除掉此物。”
阿弦道:“现在都不知它去了何处,倘若离开雍州,天下之大,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它手了。”
两人说了此事,又谈案子,狄仁杰道:“这种霸占田产的行径最为可恶,我觉着该以重罚,否则不足以警示效尤,但其中又的确有些无主之田,若不是被贫民拿去耕种,一则荒废,一则贫民无田可种,难免困饿甚至流亡,滋生事端。所以如何判决还得由州县按照情形不同加以判断,恶意侵占者重罚,但无主之田被人耕种五年以上而无人认领,那可以判由耕种者拥有一半田地,十年以上无人认领,则拥有全部,在此之前有人认领,由官府补充些救济耕者,田地退还。这些仅供你参考,如何?”
阿弦笑道:“我终究不如狄大人想的周详老练,甚好,我会一一记下,回头在跟许尚书禀明。”
说罢了这一节,阿弦又道:“听说胡浩然家人欲在田里盖上宗祠,而那个被杀的王明家人,想把王明葬在田地之中以示抗议,这两件案子的判决只怕又有麻烦。”
狄仁杰道:“虽说是厉鬼唆使,动手的毕竟也杀了人,自然是犯法必诛,其他的人情再大,也难抵王法,至于他们是否要闹,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弦叹道:“只能如此,殿下可以怀柔,我们却不能容情啊。”
说罢了这些,狄仁杰道:“你今日大受惊恐,前几日又不得好生歇息,如今案子又将尘埃落定,你还是早些歇息,身子要紧。”
阿弦道:“好,我再去看看陈大人。”
狄仁杰道:“不必了,待会儿我代你去看看他就是了。”
阿弦望着他睿智的眼神,一笑:“好,那我多谢了。”
狄仁杰笑道:“举手之劳。”
别了狄仁杰,阿弦回到房中,这一整日里果然也倦的狠了,略洗漱后,便躺倒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轻悄,有人走了进来。
屋内烛光未熄,那人来到床前,烛影之下,是一张英武的脸,因光线暗淡,显得有些阴森,竟正是陈基。
陈基望着床上的阿弦,眼中透出迷离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