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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578)

琴音停歇,而听众们却兀自像是饮了太过醇浓的香醪,醺醺然飘飘然。

直到有人拍手称赞:“好一曲《流水》。往常听人多弹此曲,本已不觉新鲜,今日才知道先前所听的皆是呕哑嘲哳,不堪入耳,难登大雅之堂,今日天官亲抚这曲,却是给《高山流水》正了名了。”

发话的是崔晔身旁一名看似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但顾盼间却自有一股不同流俗的气质。

阿弦不认得此人,可却认得他身旁随行的那位面带了然笑意的青年,竟正是当初在飞雪楼上、蒙卢照邻引荐过的初唐四杰之一,杨炯。

而那人说完后,在两人身旁,另有一名看似面目寻常的少年发话道:“我这才明白王子安为什么执意要天官弹奏,果然是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他站起身来,端正恭敬地向着崔晔躬身行礼。

崔晔并不动,只是矜持而不失礼貌地向着这少年略微垂首致意。

阿弦虽还在打量,但围观众人却终于从琴音中清醒过来,又听到这几个人的对谈,其中便有眼明者叫道:“是吏部的崔天官!”

“还有王勃王子安,杨炯杨盈川!”报出了两个当世风流的名字,更引起一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

只有那名年纪最小的少年,众人并不认得。

那少年左顾右盼,略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

虽然引发了围观者的骚动,被围观的其他三人却分毫不为所动,王勃离崔晔最近,正带笑不知跟他说什么,杨炯则屈起右腿靠在桃树上,笑听两人说话。

阿弦一看见王勃,顿时就想起那篇《滕王阁序》,一想起滕王阁序,桐县的种种又走马灯地出现在面前。

忽然身后武承嗣道:“你瞧瞧他们,出什么风头,不就是会做两首诗,弹几首曲子嘛,竟然当众如此招摇。”声音有些酸溜溜地。

阿弦笑道:“虽然这不算什么过人的本事,不过我自己是不会的,所以我最敬重会这些的人,但……殿下应当是都通懂的,所以并不觉着稀奇。”

像是羊吃草吃到了一枚荆棘,武承嗣想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只咩咩地干咳着笑了两声:“我也只是略懂,略懂而已。”

他忽然又跟柔弱的小羊发现前方有狼出没般,惊恐地指着那边桃树下道:“了不得,你看那些少女,都快要投怀送抱了!哎呀呀,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阿弦忙回头看去,果然见那些妙龄少女们,一个个脸红心跳,眼神羞涩地上前,或围着王勃,或围着杨炯,或羞答答地跟崔晔攀谈,有大胆的,便在他们身旁也坐了。

正有一名粉色衣裳的少女向着崔晔递出了一枝桃花,她的女伴在旁咬着唇娇憨傻笑。

阿弦冷眼看崔晔如何举止,却见他冲那少女轻轻一笑,似乎说了句什么。

阿弦一看,顿时满心地醋山醋海,觉着崔晔不该跟那女孩子笑的那样,她顾不得去理会那女孩子如何,便哼了声,没好气地瞪着崔晔。

谁知正斜睨中,崔晔起身。

旁边王勃跟杨炯顿时都抬头看来,却见他徐步往前,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

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给他让开一条路。

在阿弦惊讶的注视中,崔晔走到身旁,沉静地看了她片刻,抬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过来,我给你引见两个知交。”

几乎就是在崔晔径直走过来的时候,阿弦的脸就像是烧红了的炭,呼呼冒热气。

身不由己地被崔晔牵着手领到了树下,他对着王勃跟杨炯道:“这就是阿弦。”

杨炯是跟阿弦见过的,冲她一眨眼,调侃道:“原来真的是你,久违啦,十八弟。”

阿弦举手一挠痒痒的脸:“杨先生向来安好?”

王勃则道:“这就是天官心心念念的人么?果然是天然脱俗,可喜可敬。”赞了两句,又看向崔晔笑道:“我当天官为什么有闲心答应我辈的邀请,原来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弦觉着自己将晕过去了。

幸而旁边那名少年道:“哈,如果不是天官亲自介绍,我还当是个小兄弟呢,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女官大人,失敬失敬。”

杨炯知道阿弦不认得此人,便说道:“这位是宋之问,字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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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被崔晔领走之后,武承嗣被扔在了原地,他愤愤地看着前方那一幕,想要强行参与,却又有些缺乏底气。

跟那些擅长琴棋书画的家伙们在一起,如果也叫他也做两首诗弹些曲子,岂不是反而要在阿弦面前露出所谓“略懂”的马脚?

武承嗣悻悻地转身走开,只觉得就算周围莺歌燕舞佳人如云,他的心里也是愁云惨雾无法开怀,当即没了游乐的兴趣,带人返回都城。

怏怏地骑马正走,突然被人拦住,武承嗣垂眸看去,却见是路边停着一顶轿子,轿子里的人走出来,道:“在这里遇到殿下,真是巧的很,不过殿下不是去踏青了么,如何这样快就回来了?”

这人身形伛偻,面貌奇异,笑得也讨嫌的很,竟正是武懿宗。

武承嗣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很不开心,随意敷衍了两句就要走,武懿宗却似乎窥知他在外头情场失意,不惮以瘦弱躯体螳臂当车般拦住马儿:“所谓详情不如偶遇,我在前头的阁子里订了位子,今日有个新来的西域女乐,听说生得碧绿的眼睛,金色的头发,而且那腰还会……”他及时地打住,对武承嗣道:“殿下可有兴趣一同前往鉴赏鉴赏?”

武承嗣原本是懒得去参加什么酒宴,然而听说有奇异的女乐需要鉴赏,这却比鉴赏什么诗词、什么琴音要通俗易懂的多了,当下转怒为喜,欣然答应。

当即,两人来到翠红阁,小厮们毕恭毕敬请了进内,踏步其中,就仿佛到了极乐之地,处处歌舞升平,身着各种服色的姬人穿梭,好一派旖旎的温柔乡景致。

武承嗣还未落坐先心旷神怡,更觉着这里实在比曲池江畔看别人恩爱自个儿干吃凉风要好的多了。

服侍的垂髫少女奉上酒食,两人各吃几杯后,武懿宗问起今日踏青景致。武承嗣忍不住牢骚:“起先倒是好的,只是被不识相的人搅了局。”

武懿宗打听明白,笑而不语。

酒力上涌,武承嗣咬牙又道:“明明是我请了来的,最后反被他拐带走了,没有天理。”却浑然不去提阿弦已经许配崔晔、他正挖人墙角的事实。

武懿宗这才笑道:“周国公你实在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位女官早就名花有主了,何必还苦苦往上凑?天涯何处不芳草,再者说,我实在觉着女官的姿色其实一般,而且行为举止,也丝毫没有名门淑媛的高贵气质,着实配不上殿下。”

武承嗣道:“你懂什么?我就是喜欢她那样的。”

武懿宗被毫不留情地甩了一句,心里轻蔑地想:“你就算喜欢,也是看得见摸不着,有个屁用。”

面上却大拍马屁:“当然,殿下的品味总是跟我们这些俗人大不相同……”他打量着场中的莺莺燕燕们,色迷迷笑道:“我就只喜欢这些身上有些肉的。”

武承嗣不由喷笑。

酒过三巡,西域的女乐终于登场,金发碧眼,倒也罢了,只是看个新奇,但腰肢果然扭动的异常销魂,就算是最善于肢体扭曲的蛇也自愧不如。

武懿宗看的目不转睛,口水吞咽个不停。

武承嗣瞧在眼里,又看着那女乐赤裸的长腿,心中暗自忖度:这美人儿的一双腿,几乎就有武懿宗整个人高了,而武懿宗如此垂涎这女乐,如果真的滚在一起,那场景实在是叫人无法想象。

忽然武懿宗道:“殿下,最近可听没听说,梁侯似乎要回长安了?”

武承嗣回过神来:“隐约听说了,怎么,消息确凿了么?”

武懿宗道:“如今长安消息最灵通的当数殿下,我还想跟殿下打听打听呢。”

武承嗣道:“天后并没有跟我提过。”

武懿宗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说来,这梁侯可也是栽在了女人手上。”

武承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自然是阿弦了。

武承嗣便说道:“倒也未必,梁侯自己身上不干净,倒有一大半怪他自己,如果他是清白无辜的,别人当然也奈何他不得。”

武三思是被贬出长安的,先是名头不佳,且武三思性子阴狠,武懿宗虽然也并非善类,可想到要跟武三思沆瀣一气的话,有些与虎谋皮的意思,心里忌惮。

幸而武承嗣看着是个“容易”相处的。

武懿宗生得别具一格,心思却也精彩纷呈,他知道自己能上位的原因,跟武承嗣回长安步步高迁的原因如出一辙,只可惜一来他的身体残缺相貌丑陋到举世震惊,有目共睹,二来在武氏族谱上他跟武后的亲戚关系略有些远。

所以虽然也沾光高升,却远远不及武承嗣犹如青云直上般迅速。

但武懿宗清楚的知道,如今的情况下,武氏皇族的人一定要同心一致,显然在武三思之后,武后最青眼的人就是武承嗣,如果抱紧武承嗣,跟他同气连枝的话,武后一定会高兴,而他的地位也一定会固若金汤。

只是武承嗣偏好像不开窍,总要去亲近他们的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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