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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581)

阿弦似懂非懂。崔晔道:“你的身份毕竟特殊,只要你肯开口,事情就一定会有变数,我相信皇后绝不会无视你所说的。”

阿弦仍担心:“如果皇后选择维护他呢?”对武氏族人,武后可是相当的偏袒,“如果皇后不理此事,岂不是更助长了其他无法无天之徒的气焰?”

崔晔道:“ 虽然结果难料,但总比所有人都不去揭破此事、一潭死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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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阴阳师阿倍广目算是二次被拘留在大牢之中,因为明崇俨之故,狱卒并未为难,反而多有照料。

这日,明崇俨前来探望,却察觉气氛不对,那些狱卒们不知何故竟都躲着他。

明崇俨暗自诧异,入内之后,终于却见阿倍广目身上竟然带伤,连原本清俊的脸上也有伤痕,依稀地血渍未干。

“是什么人敢这样无礼?”明崇俨惊怒。

因受了刑,阿倍广目脸色如雪,神情憔悴,闻言却一笑道:“不必问了,只是我咎由自取而已。”

明崇俨道:“你若不说,难道我会不知道?”他侧耳一听,身旁的鬼使早将真相告知。明崇俨眼中透出恼色:“雍王竟然如此?”

阿倍广目道:“先生!”他站起身来,向着阿倍广目深深行礼:“先生不必因此而生气,我不值得你如此,先前承蒙你好意说情,已经无以为报了。”

明崇俨道:“不必你多言。你只告诉我,雍王向来性情和顺,怎么居然一反常态如此暴戾?”

阿倍广目顿了顿,低低道:“或许是跟那惑心之鬼有关。”

明崇俨心头一塞。

阿倍广目回身,缓缓坐了,举手入怀中掏出那一枚古镜,在面前照了照,看到脸上的伤,便扯了袖子轻轻擦拭,虽然情形如此狼狈,他的动作仍是优雅自如。

明崇俨看着那古镜,略觉心酸:“你受了伤,一定要及时治疗,你放心,我……”

“不,我不想再为难先生,”阿倍广目握着镜子,看着镜子内那道通红的伤口,他喃喃低语道:“肉身上受些苦痛,也是一种修行。但如果再连累别人,那我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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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理寺前院。

雍王李贤坐在桌边,正默然出神。

桌子对面,是剑眉皱蹙的袁恕己,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之前李贤来到大理寺,要见阿倍广目。——先前因明崇俨说情放过了阿倍广目,让袁恕己暗中大为光火,谁知道柳暗花明,李贤竟有勇气上奏,把倭人阴谋欲祸国之事捅破,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就算是上意想要饶恕阴阳师,但民意跟各位大臣们的意见却都是前所未有的一致,都想要铲除这作乱的倭贼以警效尤。

短短两日里,言官们激烈进言,从跟倭人的战事到遣唐使的来往,历数赏罚分明律法严谨方能让四夷敬服天下太平的种种。

高声大呼,慷慨激烈,让高宗都有些禁不住了。

如果那小野一郎不是被大岛渚反杀,倒是可以把他拉出来杀鸡儆猴外加以平民愤,谁知那倭贼竟不识相地晦气先死了。剩下能砍头的似乎只有阿倍广目了。

所以阴阳师才又被送回了大理寺。

袁恕己对这个结果当然是喜闻乐见的,也正因此,对雍王李贤的好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因此在今日李贤说要见阴阳师的时候,袁恕己并没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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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开锁之后,李贤自己进了牢房,就在袁恕己担心雍王殿下安危(另外也是有看热闹之意)想要跟着入内保护的时候,李贤回头道:“请少卿暂时在外等我片刻。”

袁恕己只得扫兴地退了回来。

因此他并不知道李贤跟阿倍广目说了什么,只是在听见里头有些异样响声,好奇探头看了一眼的时候,才发现李贤手中原本握着的马鞭竟已经扬起,不由分说地在阿倍广目的身上抽了不知多少。

李贤的性情从来最是宽仁良善,此事天下皆知,所以他突然做出这种事来,大出袁恕己所料,他忙掠到里间,拦住了李贤。

此刻阴阳师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抽破了数处,鲜血渗了出来,在白衣上斑斑处处,显得触目惊心。

袁恕己虽然很乐意看到倭人多吃些苦头,但是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满怀震惊,完全盖过了其他想法。

“殿下为什么竟会动手打那阴阳师?”终于,袁恕己忍不住问。

李贤像是从梦境中醒过来一样,转动目光看他。

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袁恕己,而是问了一个让袁恕己更觉意外的问题。

“袁少卿,你心里喜欢女官,是不是?”

袁恕己正想打探李贤的用意,突然听了这句,就像是冷不防被人使了一招回马枪、戳了个正着一样。

他僵了僵,然后说道:“不错,我喜欢小弦子。或者说,我生平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李贤的面上露出奇异的笑:“我真羡慕少卿,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认,也能如此自由地喜欢一个人。”

袁恕己心头一震,从李贤这有些古怪的笑里猜到了他此刻所嗟叹的是什么。

——但是……原来自己身处的这种情境,居然也会有人羡慕?

原来他还不是最糟的那个?

李贤垂下眼皮,缓缓长吁了口气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动手鞭笞阿倍广目么?因为我恨他。”

袁恕己心中正为自己的“地位上升”觉不可思议,闻言道:“当然了,人人都恨他,更有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呢,敢阴谋祸乱我大唐,这岂不是找死么?”

“我不仅是因此恨他。”李贤淡淡地说。

“殿下……?”

这一刻在雍王李贤的眼前,无法按捺地浮现许多不该存在的场景,虽然明知道是虚幻的恶毒的记忆,但偏偏这样真实、甜馨,而且无法被淡忘。

“我恨不得杀了他。”李贤漠然,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机,“如果你未曾进去拦阻,我想我会杀了他!”

就在此刻,门外有人淡声道:“殿下,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李贤不动,袁恕己起身:“谏议大夫。”

来者自然是明崇俨,而因为他跟阴阳师的那点儿特殊关系,导致袁恕己对他颇有微词。

明崇俨对袁恕己一拱手,径直来到李贤身旁,仍是先行了礼。

李贤目视前方不堪明崇俨,问道:“明先生方才说什么?”

李贤虽是皇子,但因明崇俨身份特殊,又曾为高宗治好了头风之疾,李贤向来对他甚是推崇,自然也多一份敬重,先前每次相见,都是谦和有礼相待。

这一次,却全然不同,通身透出一个词:冷淡。

明崇俨道:“我先前去见过阿倍广目,他被人用了刑,听说是殿下所为?”

“是。”李贤回答。

袁恕己打量情形不对,本来想替李贤把这责任揽了过来,谁知他半点要遮掩的意图都没有,回答的异常痛快。

明崇俨蹙眉:“如何审讯如何处置,乃是大理寺的分内,殿下为何要突然插手?”

李贤道:“这种狼心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明崇俨道:“就算要诛灭,也是按律行事,何劳殿下亲自动手?”

李贤冷笑出声,转头看向明崇俨:“原来谏议大夫也知道按律行事么?那么,先前明明已经查明了阴阳师跟主神勾结,危害大唐的事实,为什么大夫居然要在皇后面前力保此人呢?这难道就是所谓按律行事?”

明崇俨清秀的脸上浮出一抹淡红,但双眼里恼怒之色更重:“如果殿下真的如你所说这样清楚此事的经过,就该知道阿倍广目并非是甘心情愿如此的,他是被小野一郎胁迫,另外,他也在案发之地留下了线索,正是凭着这些线索,我才会查出此事跟他有关。”

李贤挑眉:“谏议大夫的意思,是说阴阳师是个良心未泯的倭人么?那倘若这一次去雍州的不是狄仁杰跟户部女官,如果谏议大夫并未查明真相?那么,是不是要整个大唐都葬送在这良心未泯的倭人手里了?”

两个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袁恕己在旁目瞪口呆。

一向知道明崇俨高人做派,淡泊出尘,也一向知道李贤天生的好脾气涵养,待人谦和有礼毫无皇子的矜傲,然而现在这两个人对上,虽然彼此都未曾动作,但是这一言一语,字字句句碰撞,似乎隐隐激出金石之声。

李贤说罢,双眸仍是直视着明崇俨,隐约透着冷傲之色。

明崇俨缄口不语,似乎词穷。

但是过了片刻,明崇俨忽然说道:“照我看,殿下今天的大动肝火滥用私刑,只怕跟江山社稷没什么关系吧?”

李贤像是被人从后心捶了一把,身形一晃。

明崇俨道:“为了一己私欲……不,应该是一己私怨而迁怒,殿下好像并不是你自己说的这样义正词严,正大光明啊。”

“大夫!”袁恕己不由叫道。。

而李贤缓缓起身:“你说什么?”区区四个字,却像是字字重若千钧。

明崇俨只是用了然所有的眼神冷静地看着他。

袁恕己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房间内的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似的,他总觉着下一刻这两个人就会互相杀了对方,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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