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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125)+番外

后来的事情便很清楚了,他们请来了景万川,不论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名,可能是利,也可能是人情,总之后者帮忙,完美起了这个局。

“但最初,我并不是奔着杀他去的。我怀疑他不假,但他可能是凶手,也可能只是个被利用的知情人,所以在山洞分散之前,我都只是想从他口中探到真相,毕竟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当时也在客栈。可惜……”杭明哲说到这里不屑地笑了下,才继续道,“他实在不禁吓。”

春谨然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孤立无援中,伙伴忽然露出獠牙,以性命相挟逼问一段或许已成为梦魇,但在世人面前仍该是天衣无缝的事情。濒临死亡的恐惧,惊天霹雳的惊愕,别说让他坦白真相,就是让他把五脏六腑三魂七魄都献出来,只要有一丝获救的可能,他也甘愿。

“他和我说他没有让人代笔过什么私奔信,他去客栈,是赴靳梨云的约。他也不傻,脑袋一转就知道自己也被算计了,当下和盘托出,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靳梨云身上,至于自己嘛,不过是一时冲动,实在是情有可原。还说本来就打定主意娶我妹的,既然要娶,先洞房还是后洞房有何区别呢?”

春谨然不忍再往下听。

该说夏侯赋坏呢,还是蠢?若说他坏,他可能会从地底下跳出来辩解,风流而已,多大的罪过?所以还是蠢吧。一个蠢到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令人发指的男人,一个在逝者哥哥面前侃侃而谈自己真的对佳人一片痴心的男人,一个到死都不明白何谓真情,还以阅女无数自诩风流骄傲的,可悲的男人。

聂双自杀局中,他被诬陷为凶手,抱着夏侯正南痛哭流涕喊冤的那一刻,想必是真心的。他真觉得冤,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他想不通为何最后总要见血。那时候的他定然也想起了杭月瑶的,那哭里定然也有旧事被牵连揭发的恐惧与担忧。

然而他有恐惧,却无悔意。

因为他真的没杀过人啊。

他不明白“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道理。真正的凶器并非那寒光冷剑,而是他强占杭月瑶时自以为的春风一度,是在夏侯山庄后院里踹在聂双胸口上的那一脚。

“到死,他还觉得自己委屈,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所以我就让他多委屈一会儿。那怪物是喜欢血腥味的,我就挑断他的脚筋,引怪物来慢慢啃。等啃得脚踝见骨,我又将怪物引走,然后把他搬到僻静处,给他留个全尸。他不谢我,还骂我,真是没良心……”杭明哲笑起来,似乎想到对方临死前的倒霉模样,几近捧腹,又似癫狂。

春谨然有些难受。

报仇该是畅快的,可又有几人真畅快得了。纵然将仇者千刀万剐,也换不回亲人重生。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春谨然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对方。

茶水已凉,可断不会凉过杭明哲此刻的心境。

“抱歉,失态了。”杭明哲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茶,而是酒。

“总不会比你撅着屁股抱树杈的时候更失态。”纵然西南之行是个局,可大家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切的,如今忆起,虽多唏嘘,仍有些愉快时光,让人不觉莞尔。

杭明哲也想起自己曾经的荒唐,更重要的是,很多并非装相,他是真的不愿动脑子,更喜欢随性而至。但偶尔认真起来想一想,也觉得臊得慌:“我还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幸亏,”春谨然真心实意感慨,“否则像围剿天然居那么漂亮的手段多来几次,江湖上怕是留不下什么大门大派了。”

杭明哲定定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半晌,忽然轻笑:“我其实是一统江湖的料,对吧。”

这算是对于天然居之事出自他手的间接承认,所以春谨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天赋异禀,不世之材。”

“靠,你比我爹还敢用词儿。”杭明哲被夸得头皮发麻,赶紧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可惜,我又让我失望了。”

“此话怎讲?”夏侯山庄与天然居都已被灭,失望从何而来。

杭明哲耸耸肩:“他想让我继承杭家,我没同意,他想趁热打铁让杭家成为第二个夏侯山庄,让整个江湖对杭家俯首称臣,我劝他别做白日梦。”

春谨然:“你爹打你了?”

杭明哲:“那倒没,就是怎么狠怎么来的骂了一顿。”

春谨然完全同情杭老爷子。试想,人生几十年,先是欢喜于幼儿的聪慧,后又失望于其成年的不才,结果老了老了,忽然幸福而欣慰地发现,儿子原来一直深藏不露,于是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结果没烧几下,又重新被儿子一屁股坐灭。这一个老父亲的坎坷心酸,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未必是白日梦。”裴宵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杭家现在江湖已无对手,寒山派玄妙派那些表面上同你家平起平坐,实力上却不及。应该说杭家已经是江湖龙头了,距离一统江湖,只差个名号,或者说,差个怕字。”

“裴兄说得好!”杭明哲意外地赞了他一句。

裴宵衣黑线,他不需要捧场,谢谢。

难得发一次言还被弄尴尬了的裴少侠重新归于沉默,杭三少却顺着那句好,解释道:“关键就在这个怕字。所有江湖人都怕你,你就是霸主,你想让谁死,谁就得死。若无这个字,就算你的势力冠绝江湖,也只是地位高而已,别人对你便会敬,不会怕。敬,所有门派无论大小,皆可相敬如宾相安无事,怕,却只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时机成熟,必被群起而攻之。天然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呃,我实话实说,还望裴兄别介意。”

“他不会的,”春谨然连忙让杭明哲安心,“他对天然居的感情,和你差不多。”

杭明哲囧,瞬间反应过来这其中必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若只因为蛊毒,他该恨杭家多一些,而非天然居。

但杭明哲没有春谨然那颗追根究底的心,所以将话题重新转回初始:“不管你们信不信,杭家没有称霸江湖的打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春谨然相信,或者说,他愿意相信。

“蛊毒的事情,对不住大裴兄弟了。”杭明哲忽然道。

“果然如此。”春谨然叹口气,“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如果蛊毒也好,药人也罢,是杭家做的,为何到死,靳夫人都没有喊冤,甚至临死前的一言一行,都坐实了她蛊毒制人为祸江湖的罪行。现下想来,应该是你们‘无意中’将蛊毒的秘密泄露了给了靳夫人吧。”

杭明哲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不,瞒过了,还瞒得很惨,”春谨然坦然承认,“我只是刚刚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杭明哲挑眉。

裴宵衣忽然灵光乍现,不可置信道:“陆有道?”

春谨然点头,随后看向杭明哲:“我想,陆有道身体里的蛊虫应该与靳夫人无关,而是杭家养的。目的……难道是给杭夫人治病?”

杭明哲惊讶地瞪大眼睛。春谨然说他天赋异禀,他倒觉得春谨然才神鬼莫测!

“没什么玄乎的,”春谨然哑然失笑,“那阵子杭老爷子一心为杭夫人寻医问药,我想不出他还能分心做其他事。而且我们在王家村遇见陆有道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三个月前曾与杭老爷子一起来村子里找枯雪草吗,我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杭夫人,寻药,枯雪草,王家村,这些都在一条线上,所以在这条线上出现的陆有道,肯定也与杭夫人的病有关。”

“那你一定也记得我那时候和你说过,最后一次见陆有道,还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

“没错,”春谨然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这会儿愈发鄙视,“你的装疯卖傻简直炉火纯青。”

杭明哲冤死:“那时候我真没骗你,看他成了药人,我也吓傻了。是等到带着他的尸首回杭家之后,爹才私底下告诉我。其实陆叔在武林大会之后,便一直没再在江湖冒头,可是私底下,一直为我爹做事,因为我爹有恩于他。在丁若水说出枯雪草之前,我爹曾寻遍古籍,有一本上写苗疆的蛊虫可治百病,做法就是在一人身上种蛊,然后放其血给病人饮用。我爹找来了蛊虫,也按照书上所载精心饲养,但种蛊这种事九死一生,而且书上并未记载如何解蛊,所以我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找谁来做这个倒霉之人。不想陆叔得知后,偷偷将蛊虫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恰逢那时候我们要去王家村寻枯雪草,我爹不知情,便吩咐陆叔暗地里跟着,以作护送,结果跟到王家村,陆叔蛊毒发作,不见了踪影。后来我爹寻到了枯雪草,救我娘心切,便暂时放弃去找陆叔,返回了杭家。后来的事情,你们也清楚了。”

春谨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曲折。

陆有道以身试蛊的时候,又怎会想到那小小的蛊虫,竟会在日后的江湖引起血雨腥风。杭匪怕也不会想到,昔日为救妻子寻觅的古方,竟成了为女报仇的利器。

难怪老话总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夏侯正南和青门的事,与杭家有关吗?”这是春谨然最后的问题,他希望没有,若杭明哲否认,他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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