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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133)+番外

最先入门的是戈一。

后来入门的是戈二。

再后面依次是戈三、戈四、戈五……

直到戈十一。

少有人知道戈松香那十几个义子的“几”究竟是多少, 但大部分人道听途说来的都是“一”。

——戈十一实在是太有名了。

年方十三,以男色, 诱当朝王爷之长子杀妻弑父。妻死, 弑父未遂, 长子反被囚禁。其妻娘家乃当朝重臣,不依不饶,一状告到皇帝,言其管教不严, 纵子行凶。无奈, 王爷以“恶母教唆”为由, 杀妻废子,方才算给出一个交代。至此,王爷大夫人一脉凋零,二夫人携子上位。

据传小王爷曾为其母鸣冤,反复辩称教唆者乃一男宠,然其既讲不出姓名,又描不清面容,且除他之外无人见过此“男宠”,故而即便小王爷言之凿凿,仍被当做狡辩之杜撰,只为救其母脱罪。

但后来,江湖上流出一种说法——那男宠确有其人,正是暗花楼戈松香第十一位义子,戈十一。

暗花楼名声大噪,戈十一也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湖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言暗花必谈戈十一,他成了暗花楼最艳丽的一把刀。

但江湖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能够听来戈十一,王爷自然更可以,甚至打探到的比他们道听途说来的时间还要早很多,一度几欲发狂,恨不能掀翻整个江湖挖出戈十一,踏平暗花楼。

然而终究没有。

让他平静下来很简单,一柄插进床头被褥的匕首,一枚风干了的染墨海棠花。

送这两样东西的就是戈十七。

王府的森严守卫,于他就是土狗木鸡,能送短刀海棠于卧榻,亦可轻而易举摘掉卧榻之主项上人头。

没摘,只是无人出钱买。

事实上如果不是雇主想名正言顺废掉大夫人母子,暗花楼本不必如此费周章,戈十七一柄短刀,半个晚上,足矣。

——那一年,戈十七也十三,但比戈十一还要小上两个月。

江湖只道戈十一,无处得晓戈十七。

十一杀人不见血,十七阎罗也须避。

后来十几年,随着戈松香的义子们逐渐成了气候,人们在戈十一之后又知道了戈十三,虽然他没有前辈那样香艳,却也是暗花楼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后起之秀。

戈十七仍然默默无闻。

没有人知道他杀过多少人,或者是否真的杀过人,不像戈十一和戈十三,偶尔还有目击者,代为绘声绘色通报江湖。有幸得见他身手的,都死了。

戈松香一共有十九名义子,但在逼戈十七杀掉十八十九后,就不再收徒。

戈十七是他锻造得最得意的一把刀,天真而残忍,知恩却无情。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把,所以他将这把刀藏得很深。

第105章 【番外】戈十七(二)

华栈, 江湖人称“缈踪者”。此人擅易容, 又使得一手好剑。据传其剑快若惊鸿,薄如蝉翼, 中剑者往往尚未回神, 即命丧黄泉, 且伤口极浅,血痕轻淡, 剑法之精妙已然登峰造极。

然, 只是据传。

其一,华栈从不主动结怨, 更是甚少杀人。

第二, 华栈从不混迹江湖, 奉行桃源避世。

奈何世事总如此,越是神秘的,越引人好奇,越是避世的, 越逃不开纷争。而剑一旦出鞘, 再无安稳之可能。

戈十七已经追踪华栈数月有余。雇主重金买他的命, 暗花楼没有理由把银子往外推,哪怕这银锭上势必要沾些暗花楼的血。

古往今来,一分钱一分货。

戈十七不确定自己同华栈交起手,谁生谁死,但交手的前提是,他要寻得到华栈。

没人知道缈踪者的栖身之处, 甚至,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易容这门几近失传的技艺,在华栈手里,炉火纯青。有说和他那不可思议的剑法一样,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但也就是姑且一说,姑且一听。

这个人就像江湖上的许许多多传说一样,茶余饭后,市井小巷,偶被提及,浮光掠影。

——缈踪者,踪迹缥缈也。

但还是被戈十七找到了,而且不是暂栖之所,看起来更像是久居之地。

白家山,一座北方林海中毫不起眼的山头。方圆百里除了大片山林,再不见人烟。山脚下仿佛有一些昔日村镇的遗迹,但年代太过久远,久到可能是前朝,甚至更早。

许是气候恶劣,村镇迁徙,许是外族骚扰,弃村逃难,抑或其他更多的可能。但戈十七不关心,他只要知道华栈住在山上,便可。

暮色渐沉,炊烟袅袅。

山上的房屋比戈十七想象得要精致,他本以为就是随意搭的简陋住所,不料竟是有模有样的院落。天色尚明,他不敢靠近,只远远看着一个年轻人进进出出地忙活。

毫无疑问,那就是华栈,甚至那张脸很可能就是他的真面容。

此时此刻,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神态平静温和,动作有条不紊,一如传闻所言,人淡如风。可戈十七就是知道,对方在高兴。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他与那人有了某种共通,透过那个躯壳,他看见的却是自己的魂魄。

在要杀掉的目标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是一件好事。

直到夜幕低垂,戈十七潜到院墙旁的大松树上,才终于在恼人的松针里,彻底甩掉对目标的异样感。

——春谨然就是那时候到的。

第106章 【番外】戈十七(三)

戈十七可以半年不说一句话, 华栈的访客却可以半宿说不停。

戈十七也不知道那人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可讲, 大到江湖动荡,小到市井秘闻, 间或还要吟上几句诗, 作上几副对, 猜上一些谜。

华栈却听得兴味盎然。

虽然他的神情仍淡淡的,可眸子里有光, 透亮得就像月色下, 白家山的雪。

戈十七从无好奇,不喜秘闻, 可那访客谈起这些的时候, 模样太鲜活了, 好几次戈十七都害怕他会说着说着忽然跳起来,要么舞蹈,要么舞剑,总之就是需要动一动才对。

但又没有。

那人就喝酒, 喝得脸颊带红, 眼泛桃花。

戈十七想, 自己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春意了,真是可喜可贺。以后戈十一再投怀送抱未果愤而骂之的时候,他就可以底气十足地回应,我不是木头,我只是对你的“春意”没感觉。

他喜欢看访客的“春意”,看着看着, 似乎能感觉到和煦的风,吹开桃花朵朵。

白家山真是太冷了,冷到他舍不得把眼睛从访客热气腾腾的脸上挪开。

哦对,那人的名字是春谨然。

戈十七经常在树上一藏就是一夜,有时为了踩点观察,有时为了伺机下手,今夜是后者。

华栈这样的对象,必须一击致命,否则机会错过就错过了,再不会来。

可直到天光微亮,春谨然微醺告别,戈十七都没有出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过了机会,还是华栈真的一丝破绽都没露。这是一个奇异得近乎迷离的夜,他唯一记住的竟然只有春谨然的声音。

带着点戏谑,带着点风流,带着点调皮,带着点温柔。

华栈把人送下山,后只身返回,经过树下时抬头问:“要打一架吗?”

戈十七摇头:“正面交手,我杀不掉你,何必白费力气。”

华栈莞尔:“那为何不在之前出手,你明明有机会的。”

戈十七愣了下,才道:“我不知他的深浅,万一他要为你报仇,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华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酣畅淋漓。

戈十七很少被惊到,但眼下,确实被惊到了。他不知道华栈忽然发了什么疯,更重要的是,他以为华栈不会这样让情绪恣意奔放。

早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戈十七就擅自把对方划到了与自己相似的范畴。他没办法想象自己乐得像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所以同样的情景放到华栈身上,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这番话应该在他走之前说的,我保证,他能拉着你痛饮三百杯。”乐够了,华栈又恢复了淡淡然,只是眼角眉梢,还挂着笑意,“那人最喜欢听夸奖,夸模样夸武功夸文采夸聪慧都行。”

戈十七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他居然追问:“夸声音呢?”

华栈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毛,打量他,末了淡淡点头:“不错,新颖别致。”

戈十七是被华栈送下山的。一个杀手,一个朋友,在华栈这里得到了相同的待遇。戈十七怀疑对方是个疯子。当然他不会说,只放在心里想。

但华栈好像看出来了。

山脚分别的时候他说,你能杀而未杀我,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戈十七拒绝,他说,我还会来杀你。

华栈微笑,随时恭候。

戈十七知道,自己不会再来杀华栈了。

这世间每有一个人死去,都会有仍然活着的人为他难过,戈十七看过太多了,但他唯独不想看见那样的春谨然。

那人就该没心没肺地笑着,闹着,无赖着,风雅着。

替这武林里所有麻木空洞尔虞我诈疲于奔命争权夺势的人,包括他自己,过另外一种求而不得的日子——简单纯粹,自在逍遥。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就只有戈十七的故事,不会很长,再几章就差不多啦~算是给喜欢十七的小伙伴们一个交代~~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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