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谨然记(9)+番外

郭判本就犹豫再三才艰难决定,哪知道又冒出个煽风点火的,当下停住脚步,重新皱起浓眉:“人皇帝都不急,你一太监急什么。”

好人果然做不得,一个弄不好,连完整的男人都没得当了!

可谁让他就过不去心里这关呢,如果明儿一早那家伙真的冻死了或者胳膊废了,明明可以拉一把却见死不救的他,不是罪首,也是帮凶!

“我天生就是操心的命,行了吧,”春谨然叹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可以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他固然淡漠冷血,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我们与他有何区别?”

郭判摇头:“有些时候,善良就是软弱,以恶制恶,未尝不可。”

春谨然:“我同意,但他也算不得大恶。不管你信不信,杭月瑶被害的时候,我们两个在一起,他真的没有杀人的机会。顶多,他就是狡猾一点,冷漠一点,心狠一点,常以恶意揣度他人一点……”

郭判:“你再这样一点一点加上去,我不保证他能活到雪停。”

春谨然:“……”

裴宵衣:“……”

如果不是郭判手快一步解开了自己的绳子,裴宵衣不确定自己还能安静地忍下去。

行走江湖多年,裴宵衣遇见的坏人不少,好人却不多,而这不多的好人之中最烂好人的,非春谨然莫属。好人只是心怀良善,烂好人在心怀良善之余还非以德报怨,而春谨然呢,心怀良善以德报怨之后还要口诛笔伐,把他们这些没良心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挤出的一点点感激,吹灯拔蜡似的,噗,灭得干干净净,弄得他直想送上几鞭子作为报答。

然而裴宵衣终是没有送。

或许是天气太冷血脉刚通,或许是鞭子仍被郭判和祁万贯没收着,又或者,眼睛和嘴巴重新闭上的安静春谨然,没刚才那么讨厌了。

柴火燃尽,炉中只剩下点点微光。

裴宵衣却不知是不是松了绑的缘故,总觉得屋子里比刚刚还要暖上几分。

……

“有没有人啊——”

“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万贯祁万贯祁万贯——”

“嗷呜不要这样好可怕啊——”

“再不出来我要让我爹扣你银子啊啊啊啊啊——”

鬼哭狼嚎的几嗓子划破了王家村的清晨。

其实来人吼第一声的时候,屋子里的四个人就已经惊醒,然而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最后一嗓子出来,祁万贯一个鲤鱼打挺地窜了出去,动作之快让以轻功为傲的春谨然都大开眼界。而且人家一边跑还能一边应答呢——

“来了来了祁万贯来了!”

春谨然问郭判:“昨晚的我是太监,那现在的他是什么?”

郭判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谄媚,呸!”

经过一夜大雪,此刻的王家村再不复昨夜的模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诡异萧索统统不见。

虽已预见雪势不小,但等真踩到雪地里,那几乎没过小腿的厚雪还是让三个人吃了一惊。

为什么只有三个人?

因为祁楼主已经开始与他的“钱袋之子”热络攀谈,别说蹚雪,就是脚底下踩着刀山,他都不会有知觉。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富家少爷。

如果没有记错,祁万贯说与他会合的是杭家大少爷,可眼前这人别的不说,光是年纪也对不上啊。

春谨然正疑惑着,就听见祁万贯道:“怎么是三少爷您来了,大少爷呢?”

原来是杭家五兄妹中的老三,杭明哲。

“大哥要先送妹妹……回家。”杭明哲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时,又是那副扶不上墙的软蛋样,“能不能先进屋啊!”

主顾发话了,祁万贯哪有忤逆的道理,立刻请君入房。

哪知道屋里屋外差不多同样冷,杭明哲抱着几乎已彻底凉下来的炉子,一脸悲伤:“不等大哥赶来,我就要先被冻死啦!这个村子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也是昨夜刚到,也纳闷儿呢。”祁万贯凑过去,蹲下来,努力与雇主平等相望。

杭明哲也不废话,直截了当:“人呢,你不是说抓到人了?”

祁万贯抬手一指春谨然和裴宵衣:“这不,两个都在这里儿呢。”语气虽自然,心底却泪流成河——不能指郭判啊!银子哗啦啦地溜走啊!

杭明哲听不见祁万贯内心深处的哀号,但却看得清春谨然和裴宵衣的“自由”,当下大骇:“你怎么不绑住他俩?!”表情之惊恐仿佛下一秒春谨然和裴宵衣就会吃人肉喝人血。

春谨然在心里对这少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难怪江湖上都说杭家大少爷稳重,二姑娘美艳,四少爷文雅,五姑娘机灵,却唯独对这三少爷,尽招呼些“纨绔子弟”“不成器”“朽木”“无担当”的好词儿,今天亲见,还真是没辜负这些华美辞藻。

“天寒地冻,又无炉火,总绑着他们,等到了杭家,令尊就真的只能收到尸首了。”祁万贯耐心解释,“再说这大雪封村的,他们能跑到哪里去,而且还有郭兄呢!”

杭明哲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大汉,瞬间满脸警惕:“这姓郭的……又是谁?”

郭判不与世家少爷计较,有礼抱拳:“在下郭判,当夜也在客栈之中,故而一路跟来,一是帮忙护送疑凶,二是也可把那夜所见事无巨细地讲给杭老爷子听,希望能对缉拿真凶有所助益。”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不是真凶?”杭明哲不成器不假,可脑子并不笨,甚至在兄弟姐妹里算是聪明的,只不过他的聪明都没用在正地方。

“我不敢断定,”郭判实话实说,“但就在下一路观察,此二人确实不大像凶手,不过是与不是,最终还要由你们杭家自己来查。”

祁万贯耐心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正经东西,他不关心那两个人是不是凶手,也不关心杭家到底最终怎么断案,他的追求一直很专注——

“三少爷,既然人已经交给了你们杭家,那悬赏的银子……”

没等祁万贯说完,杭明哲就瞪大了双眼,仿佛天底下属他最无辜:“你什么时候把人交给杭家了?!我可没说收人啊!再说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银子给你,几千两银票啊,除了我大哥,谁敢揣着它满江湖跑!再说一遍,负责接人的是杭明浩,我就是……呃,先过来看看,对,就看看!要是在我大哥来之前人跑掉了,也和我没关系,听见没有!”

祁万贯听见了,虽然他很想听不见。

主顾是这世间最可爱之人,所以祁万贯从不吝惜笑脸相迎,比如此刻,他依然对杭明哲笑着——

“嗯,听见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也明白了?”

“也明白了。”没出息的玩意儿!

“那就好。”

“呵呵。”杭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咦?”杭明哲竖起耳朵,探头探脑四下张望,“我爹来了?”

祁万贯有点蒙:“啊?怎么会,他不是在杭家坐镇吗?”

杭明哲也一脸疑惑:“对啊。可是没道理啊,我真听见他骂我了,就是平时翻来覆去的那几句。”

祁万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武林世家亦如是。

第9章 雪后孤村(三)

杭明浩还有一到两天才能抵达,也就意味着包括杭明哲在内的五人,至少需要在王家村安营扎寨到那个时候。可眼下祁万贯的干粮已经耗尽,郭判、春谨然和裴宵衣更是从事发伊始就没准备过那种东西,三天三夜的追逐里不是野果充饥,就是问好心路人讨点水喝,能坚持到现在已然不可思议,于是生存希望便落在了杭明哲身上。

最终杭明哲在八道发绿眼光的压迫下,不情不愿地从马背上驮着的行李筐里掏出了自己的珍贵口粮。结果他这番真心相待没有换来感激之情,倒撞上四张瞠目结舌的脸,仿佛他拿出来的不是食物而是珍禽异兽,于是本就心疼的杭家三少愈发的不开心:“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没见过食盒啊!”

是的,杭家三少爷取出的不是布包也不是纸包,而是一紫檀雕花三层食盒。

但是谁人出远门会把干粮装在食盒里!您是来接“疑凶”不是与哪家小姐花前月下的好吗!

就在四人都想抽打这纨绔子弟时,人家已然不计较地打开食盒盖子,将三层内盒逐个取出,一字摆开,或许心里不情愿,但所作所为总归是慷慨的:“算了,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赶紧吃吧。”

四人面面相觑,颇有些羞愧,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还是让他们狠狠抽一下这家伙吧!真的忍无可忍啊!只见三个内盒满满当当不假,但塞在里面的——万光楼的枣泥桂花糕,福源楼的红豆糯米团,八宝楼的什锦荷花酥,海天楼的冰糖梅花饼,阵容之华丽俨然点心界的群英荟萃,大酒楼的决战雌雄!

“三少,我就问一句,”祁万贯代表众人吐露心声,“有不甜的吗?”

“当然,都是甜的多腻味,”杭明哲一脸自豪地指向第三个内盒上数第二排,“喏,崔福记的秘制山楂糕!”

上一篇:月夜精灵 下一篇:一只羚羊两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