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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系列之人臣(出书版)(37)+番外

在这种时候,她不愿意打扰到前庭那一对或许已经依偎在了一起的两个人,抬头看看,一轮明月高挂空中,身边阵阵花香涌动,她满足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但愿从此后,便是花好月圆,幸福美满。」

一只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月光下,熟悉的纹路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气息,是龙锋,方史清楚的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

他平静的甚至是漠然的看着龙锋伸出来明显是想扶住他的那只手,身子却像是僵了一般动也不动。

他的心里在笑,嘲讽的笑:这算什么呢?是他还对自己有情意吗?是爱也好恨也好,他都控制住了,自己倍受羞辱的场面也没有粉碎他的郎心如铁,最后所有的坚持却被一首歌打破了,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而他也真的笑了,先是几声冷笑,最后干脆转成放声大笑,就如同那日王府花园内且行且歌的笑声,悲怆而绝望。

龙锋不语,默默看着他,慢慢的收回了手。

方史停了笑声,他很想哭,笑着大哭,痛痛快快的流泪。

他可以预想到下一刻龙锋就会转身离去,他的骄傲、自尊、仇恨都不会让他继续的留在这里接受这种侮辱式的尴尬。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从自己离开皇宫的那天起,再没有归途;从龙锋默默看着魏妃把自己当狗一样的骑上爬行时,也再没有前路。

龙锋的确很想转身离去,即便苏雪衣的歌声确实拨动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却也没有可能让他立刻就消除对方史的怨恨。

可不知为什么,他迈不动步子,脑海里走马灯般转着一些零散的画面,开心的方史,难过的方史,惊慌的方史,绝望的方史,受辱的方史……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直着身子昂着头跪在树下的方史身上。

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然就一把拉起了跪得笔直的人,然后也不管他的愕然与反抗,牵着他的手就走,嗯,正确来说应该是拽着方史就走。

他用了全部的力气,只有这样,才能让方史为了跟上他的脚步而无暇反抗。

身后传来魏妃的尖叫,伴随着怦然巨响,应该是一张倒霉的桌子被掀翻了,原来魏妃一点都不柔弱,不但不柔弱,力气还不小呢。龙锋胡乱的想着,他惊异于自己这种时候怎么还会去想这些东西。

卢九等人几乎是一路张大着嘴巴跟龙锋小跑回来的,以至于当他们到了鸿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人接合自己脱臼的下巴。

方史虽然只在芳怡院里住了几天,但这短短的几天内,他已经被魏妃折磨得心如死灰,不仅如此,就连之前还算健康的身子也染上了一些寒疾。

他禁不住这一路急行,到鸿飞宫的时候已经开始喘息。而龙锋在到了寝宫后,似乎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不争气,就泄愤般狠狠的将他向榻那边一甩。

他本来是想把方史甩到榻上,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子已经虚弱不堪,即便是借着他的力道,方史仍是在半路就脱了力,软软坐倒在榻边的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方史使劲儿捂住了嘴巴,他不想让龙锋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确切的说,他不想让龙锋误以为自己在博取同情。

尊严已经被践踏殆尽,剩下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可怜的骄傲了,他不想连这仅有的一点点也失去。

「你怎么了?」龙锋走过来,看起来有点烦躁,他拉起方史,动作却并不粗暴,将他安置在榻上,一边似乎是喃喃自语般的说道:「可能天气还有点冷,受了些寒,朕传御医过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看起来十分像是逃避方史的视线。

其实他根本不用这么做,因为方史压根儿就没看他。

他只是在咳嗽过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用,罪臣谢皇上恩典,不敢再妄想天恩,不过受了一点风寒而已,咳几声后就过去了。」他努力平息着在胸膛里翻滚着的咳意,缓缓躺在了榻上。

龙锋沉默,半晌他还是走了回来,将几盏明亮的烛火熄灭,他也躺到了龙床上。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必道歉,是他对不起你,他明明知道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就偏偏挑你最重的伤口挑开,你现在不让他在魏妃那里受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所以,所以不用觉得不安,没错,就是这样。

心里是这样说,可明显的底气不足。龙锋在床上翻滚,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那略带忧伤的词:「万语千言在腹中,唯叹谁人解……身未死,心已灭,魂随风,把故园关山都穿越……他朝奈何桥畔,能见着,谁人悲切。」

他终于叹了口气,翻身看向在榻上拼命压抑的轻咳着的方史,半晌忽然喃喃道:「方……方方,你也没有睡是吗?」

方史没有答话,龙锋也沉默下来,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开口:「方方,我们和好吧,抛下过去的那些仇恨,无论是我对你的恨还是你对我的恨,我们……都抛下好吗?」

仍然没有回答,而龙锋也不期望方史回答。

他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方方,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在心里嘲笑着我,冷漠的嘲笑我,好像我给了你那么大的羞辱后又要重新抬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打个巴掌又喂个甜枣吃的无耻行为。」

他苦笑了一笑:「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像,唉,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反正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兰妃说那个瓶子在的时候,我日日看着,自然不觉新奇,也不会为失去了觉得心痛。但日后若看了别的,想起那个瓶子来,又想起再不可得,就会叹息伤怀。她说人同此理,往往心爱珍宝在日,并不重之,然一朝失去不可复得,再要追悔已是为时晚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兰妃的话,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瓶子为何物的时候:「方方,虽然……虽然这么多天,我都告诉自己,你已经不再是我的什么人,可……可在今天晚上,在今天晚上那首歌结束的时候,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我心头那个无法割舍的最珍惜的一个。」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想我大概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峥儿会变成那个样子了,我不想也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痛惜后悔,所以方方,就让我们把过去的一切都翻过去,重新开始吧。别像那歌里说的,放任我们愈行愈远,远到没有路可以回头,到时候就怎么都补偿不了了。」

龙锋语气是平静的,没有心虚,却也没有施舍般的不甘,他是真心的想通了,他觉得还不算太迟。

可是方史没有声音,他看着窗外的月光,亮而且白,却是充满了孤寂的凉,但从那月光中看见从跪着的自己身边昂然走过的龙锋,看见从爬着的自己身边漠然走过的龙锋,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半滴泪水,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带着血泪的声音,已经不可以回头了,已经走到不能回头的远方了,不需要补偿,也不要补偿,就是这样……

一夜无眠,第二天两个人都是带着黑眼圈起身的,龙锋命人去传御医来给方史诊病,结果险些把龙锋吓傻了,方史寒气入肺,若再不及时治疗保养,便会转化为痨病。

这样一来,过去多少的怨恨和报复心情都无影无踪了,龙锋不顾方史对自己的冷漠,忙活着命人熬药煲汤,他自己每天也不上朝了,只盯着对方好好的治病,可以要胁的筹码自然是那些还关在牢狱里的反贼。

一天天过去,方史的身体倒是一点点恢复了,可他始终不肯和龙锋说话。

他每日里只是看着窗外发呆,神思恍惚下倒似乎患上了怔仲之症。

龙锋越发的不敢惹他,像从前一样的陪着小心说话安慰,甚至要将魏妃废掉给他出气,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史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是感到心虚的,魏妃的所作所为,其实间接的就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样的情况下,他有什么资格以此为理由废黜魏妃呢。

第十六章

很快的,已经又是落花时节,窗外随着春风的吹送漫天飞舞过片片花雾,映在方史的眼里,倒的确是伤情处,落红成阵,怎诉离殇。

他看着那些落花,心里只觉堵得慌,千百般滋味在全身上下肆虐却没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随手拿起那支挂在墙上已经许久没有吹奏的洞箫,刚横在唇上,卢九便兴冲冲的进来,对他高声道:「方大人,快别闷在这里了,前殿乌兹国进贡了一队歌舞伶妓,吹拉弹唱的可热闹了,皇上和兰妃娘娘都在那里等着你呢。」

他说完见方史冷笑了一下,心里立刻想起这方大人是不喜欢靡靡之音的,连忙又补充道:「对了,大将军和洛长空洛公子也在,方大人就算不愿意看歌舞,也该去见见洛公子对不对?奴才听说你们也算是患难之交……」

话音未落,方史已经豁然站起,说出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洛……洛长空……他真的在吗?」

卢九呵呵笑道:「奴才长了几个脑袋,敢欺骗方大人您呢,您赶紧更换衣服,这就随奴才过去吧。」他说完,方史却是连衣服也不换了,甚至手上的洞箫都忘了放回去,便急急的步了出去。